第十三章 是为愚蠢
康徽其实早就想杀了唐秋绘,但大黎律法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的,更何况封建等级何其森严,若是他真的动手了,回去之后皇上和皇族是不会放过他的。
别看唐秋绘有罪,还是叛国罪,但是说到底他都是皇室宗亲,无论他背负什么样的罪名,最起码在此之前,他的身份依然是高高在上的皇族。
也就是说,康徽没有资格杀了唐秋绘。
现下白麟的举动可以说是出乎意料,但是康徽觉得真的很畅快。
然后,康徽定定的看着白麟,看的他都有一点头皮发麻。
紧接着,康徽屈膝跪地,左手按住右手,缓缓俯下身去。
此为稽首,是大礼,对这个封建时代的任何人来说,都是只能对天地君亲师才能行的大礼,其他人根本就没有资格被这样对待。
但是康徽,这个骄傲的皇帝亲封的云州刺史,现在对着白麟做出了这样的大礼,做的心甘情愿,毫无怨言。
白麟没有阻止,他知道康徽这样的人想要做的事情,一定会做到,与其阻拦,不如让对方做好,全了他心中的感恩。
再然后,那些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百姓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那些懵懵懂懂的孩子也是有样学样的做,哪怕做的歪七扭八,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引人发笑,他们依然很认真的在做,丝毫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白麟安静的看着这一切——他很早之前就知道,为什么这个国家会让他那么的喜欢。
不仅仅是因为这里生养了他十几年时间,让他选择拯救他那个未过门的媳妇,更因为他们懂得感恩。
你对他们好,他们会用更大的善意来对待你。而不是像那些蛮荒之地的蛮荒之民,天生天养的劣根。
他们埋葬了同伴的尸身,烧光了南蛮兵的尸体,沉默的看着夜光降临。
是夜。
白麟安静的看着面前的火堆,周遭的百姓全都已经陷入了黑甜的梦乡,并州铁骑也全都去休整了。
康徽突然出现在他身边,也没说话,就是安静的看着云州的方向。
“接下来你怎么办?”
白麟拨了拨面前的火堆,使火焰更加旺盛,一双眼睛也像是被火点燃了一样——起码就康徽而言,他觉得那双眼睛很好看,像是蕴含着无穷的生机,安静而炽烈。
康徽偏了偏头:“我?其实没什么好办的,云州一时半会回不去了,但我大概不会走的。”
白麟嗤笑一声:“你就算留在这里又有什么用?你的确是云州刺史,的确是云州父母官,他们都信服你,所以你更应该带着他们回皇都,又或者别的富庶之地,最起码别让他们流离失所。”
康徽摇头,神情格外认真:“当我们离开云州的那一刻,我们就已经流离失所,就算去了别的富庶之地,又或者回了皇都,那对于他们来说都不是家乡……所以我跟不跟过去,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将军,你也是了解这一点的吧?”
白麟垂眸,半晌没有言语,抿唇道:“所以你是一定要留下了?”
康徽笑道:“自然,身为云州父母官,我当然是要回去看着的。”
白麟合拢手掌,提起旁边的方天画戟,朝着并州铁骑的方向走去,只留下了一句话:“若你不后悔,吾等自当保你平安。”
康徽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笑了。
他知道,他赌对了!
是的,康徽从一开始就在赌,他在赌这个红衣将军到底是怎么想的,对方来此到底有何目的,到底是不是王师,又究竟是来收复失地,又或者做别的什么。
其实说白了,康徽只是云州刺史,当云州沦陷的那一刻,其实这座城池已经跟他没有多大关系了,就算是皇都那边,也只会把此定义为失地,成为日后征战的目标之一。
而他家人还活着那么几个,他就算是为了家人留在云州百姓的队伍里,那也无可厚非,因为那是他的自由,因为他不想再经历战火连天。
这很正常。
但是,康徽还是想知道白麟的目的。
他虽然确定白麟暂时不会对大黎不利,但是对方手上有这么一支军队,在这个堪称风雨飘摇的时候,自立为王的基础已经打好了。
若是对方在这个时候生出反心,有些事情恐怕并不是他这个刺史能够阻止的了的。
所以他早就做好准备,让手下带着云州百姓富庶之地,他跟前方的还州刺史还算是有几分交情,对方应该会收留才对,就算不会,也一定会上奏皇上。
所以他的后顾之忧全部被解决了,接下来他就想跟着白麟,监视对方的一举一动。
白麟知道这些吗?他当然知道,甚至连康徽脑子里在想什么都知道——
但是他在乎吗?
他不在乎,他从头到尾都不在乎这件事情,对他而言,康徽只不过是一个本地向导,指不定还没那些平头百姓好用呢。
但没办法,他总不好要求别人不跟着逃命,专门留下来给他带路吧。
更何况就算对方想要留下来,康徽这一关也不是那么好过的。所以还不如直接把人家给留下来了,到时候己方的举动全在人家的眼皮底下,他估计也会放心一点。
他回头看了一眼皇都天凉的方向,百里夫妇现在应该很担心他和百里珏吧。
若不是他找了理由出来,百里云生怎么可能安心放他出来。
走过的路边上,有妇人抱着孩子安静的睡着,连日来紧皱的眉头都松开了。
之前那个并州铁骑将士一直在等他,见他过来,躬身抱拳道:“主帅?”
白麟摆了摆手,此时走的已经有些远了,只看到火堆旁边坐着个人,完全看不出到底是谁。
他沉吟道:“不必管他,他想跟来,护他一程也无所谓,他虽只是文人,到底也有些许功夫傍身,照顾自己,也不在话下,我们不必多费心。
接下来,还是全员佩戴面具,不能让他看见你们的样貌,接下来我们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呀。”
他的眼神冷漠,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