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对错
祁银曾仔细地数过祁让身上的伤疤,新的旧的密密麻麻交错在一起,像是一幅画儿,凌乱,残忍至极,被鲜血浇灌的,残破的躯体。
两百零七道,每一个都化成了一把匕首,捅穿祁银的心脏。
刀伤,淤青,刮伤,指甲留下的抓痕迹,还有被烟头烫过后留下的脓化烂皮,骨裂,骨折,左眼脱落的眼角膜,被打断的牙齿,脑震荡……
最刺眼的莫过于她腿上,脖子上的吻痕,已经发青,发紫,露骨,残暴。
祁银不是不经人事的小姑娘,自然非常清楚那代表着什么。
祁让患上了极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重度抑郁症,一辈子都无法忘掉的心理创伤。
自杀数回,无不是以失败收场。
可是她真的想活吗?
对她而言,活着难道不会更加痛苦吗,那些把她从濒死中拉回来的人,真的是在救她吗,祁银甚至不敢去推敲。
胡平失踪了,祁让住了三个月的院后直接转去了第三人民医院疗养,祁银不得不返回部队,在祁让最灰暗的人生中缺席。
胡平犯下的罪,却让他们三人几乎失去了所有。
祁让住了一整年的院,直到祁银不久前将她从三院接出来,期间所有的费用,都是由洛守诺承担的。
说起来,她自己不也是个欠债累累的垃圾罢了。
……
“你带她走吧……”祁银的声音听上去像是脱力了一样,沙哑,带着轻微的哽咽和浓浓的鼻音。
洛守诺抬起左手盖住双眼,回过身去,仔细看可以发现他的肩膀正在微微发颤。
自始至终都沉默的看着眼前的闹剧,祁让一声不发,只不过捏得发白的指骨轻易便暴露了她的思绪。
最终她还是忍不住伸展了手指,尖锐的指甲抠住了手臂上的肉,轻而易举便划破了表皮。
一块小小的刀片从衣袖里露出,锋利的刀刃,划破肌肉和血管,有鲜血从里面流出来。
“住手!”
祁银惊慌失措,一声怒斥脱口而出,“祁让,你在干什么!”
洛守诺闻声望去,愣了一瞬后立刻冲了过去,夺过祁让手里的刀片,“让让!我们说好了的!”
祁让不理会他,低头看着伤口笑。
洛守诺也顾不上和祁银吵架了,解了运动服上装饰用的绳子,在伤口上方紧紧绑了个结。
“伤口太深了要缝针,这附近有没有诊所?”
诊所?
祁银连忙掏出手机和小绵羊钥匙,打了个电话给朱齐,“我妹划伤了手,拿着东西,我去接你!”
也许是祁让突然的自残让她惊醒了过来,祁银渐渐变得冷静,她抹了把脸,擦掉了残留在脸上的哭过的痕迹。
祁银不再多说,开着小绵羊把朱齐接到了店里。
“怎么回事儿?”朱齐看到店里的男人熟悉的身影,愈发疑惑了起来。
他怎么在这儿……
朱齐从前也是第一人民医院里的医生,两人又是同一家大学里出来的学生,自然是有几分了解的。
惊讶了片刻,朱齐连忙看起了祁银手臂上的刀伤,不作他想。
当然是要先看伤患的。
他从医疗箱里拿出了消毒水和缝针需要的工具,皱着眉道:“缝针还是你来吧。”
骨科医生,难免会接触这样的伤患,经验自然也比其他科的医生要丰富一些,至少在这一方面。
洛守诺没有犹豫,立刻接过手套,开始消毒。
“只能简单处理,还要送到医院去打破伤风,避免伤口感染。”
没有麻药,这才是最要命的问题。
……
“一个星期后拆线,一天换一次药。”
从医院出来,朱齐把领到的药递给了洛守诺,洛守诺也是医生,换药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
洛守诺接过药,他转身,站在他身后的是祁银,而祁让只是低着头,一直盯着手臂上的纱布,“姐姐,你之前手上也有纱布……”
祁银嗯了一声,“不在一块儿。”
祁让没有接她的话茬,从医院出来后她表现得像平时一样沉默。
爆发过后的三人格外安静,尤其是祁银,一路上没有半句多余的话,心底里的话掏空了之后,意外的感到空虚。
气氛一时间有些难以描述。
“走了。”朱齐觉得自己的存在格外尴尬,打算提前退场。
祁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了他,“谢了。”
朱齐本来不想吭声,可是又直觉祁银有些不对劲儿,沉默了片刻还是少有的说了个长句:“有什么好谢的,下次打游戏别坑队友就行。”
若是放在平时,祁银估计会掏出手机和他当场来那么个两三盘,可是现在,她实在是没那个心思想这些,她满脑子都是刚才发生的事情。
一直到朱齐离开,祁银都没有缓过来,仿佛有一口气梗在喉咙,不上不下。
洛守诺等了许久,不见祁银有其他动作,于是向她走了一小步,“走吧,很晚了。”
确实很晚了,折腾到现在,华灯初上,夜幕降临,看看手表,已经六点钟了。
店里有林夕和许忘两人守着,暂时不用急着回去。
“你把祁让带走吧。”
祁银面色颇为平静,让人看不出什么异常。
洛守诺深深凝视着她,明亮的眸中是叫人捉摸不透的复杂。
对于洛守诺的视线,祁银不躲不避,“祁让就拜托你了,她想自己上学的话,也别拦着她。”
祁银最后看了祁让一眼,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没有做多逗留,很快便转身离去,剩下洛守诺和祁让两人在医院门口。
有一些事情,还是要弄清楚了比较好。
祁银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人来人往的第一人民医院门口,留给洛守诺的是难以言明的无奈与无措。
“我们也走吧。”
匆忙收拾好杂乱的思绪,洛守诺拎着装着伤药的塑料袋,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只不过这次,祁让完全没有配合他的意思,仍然低头看着手臂上一层叠着一层的绷带,脸上带着莫名的笑容。
洛守诺:“让让?”
“哥。”祁让突然开口,“都是我的错对不对,你和姐姐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洛守诺没由来的觉得心酸,他揉了揉祁让的头发,他哑着嗓子柔声道:“你是唯一一个,从头到尾什么都没做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