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17)
嘴角,小姑娘抬起手,指尖蹭蹭她的脸颊,低声说:“你不要哭啊……”
柔软的指尖很温暖,刚刚伸出被窝,带着被窝里艾草的香味,房间里的被褥和衣服提前用艾草熏过,窗户边的香炉里插着两只点燃的艾草香,静静燃烧。
苏娜抹去眼泪,捏住素素的指尖问她饿不饿,脑子坏掉的小姑娘憋憋嘴,摇头晃脑的嘿嘿傻笑,肚子咕噜咕噜的响,苏娜伸手揉揉她的头,叫人送吃的进来。
素素不挑食,甄家本来的厨子手艺就不错,做了两道点心四道主食,坐在凳子上吃完东西,苏娜又给她扎头发,她的头发又细又软像云朵。
中午,阳光大好,斑驳的阳光透过翠绿的树叶洒落在地上,形成铜钱大小的光圈,空气里漂浮光尘折射出七彩的痕迹。
“你叫素素。”
苏娜拿着一张纸,写下素素两个字,想先从名字开始教她,小姑娘回来那天,大雨倾盆,消息传到慈宁宫里,苏娜连伞都没打急急忙忙的冲到乾清宫去。
她手里的暗线一半交给了皇帝。
醇厚的龙涎香价值千金,昏昏暗暗的宫殿被夜明珠的幽光分割成两半。李德全守在门口,雨水飘进回廊下湿了半身,看见她动了动嘴唇,微微抽了口气:苏娜姑姑……
苏娜是慈宁宫的人。
以前是太皇太后的人。
在李德全还小的时候,侍候当时的三阿哥也就是现在的皇帝,也许是生母早逝又不得宠爱,直到很久很久的某一天,失去了儿子的太皇太后忽然需要一个足够听话的继承者,然后想起了自己的孙子。
李德全永远都记得,那天下午,御花园围满了人,整个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高高在上,凤眸轻佻,布满褶子的脸皮拉怂下来,只是轻轻的一个眼神,在场的所有人噤若寒蝉,连喘气都不敢喘。
“苏娜,你说本宫的孙子里哪个谁有出息?”
太皇太后垂头询问坐在脚踏上剥橘子的青衣宫女。
众人的心提到嗓子眼。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关于皇位继承者的挑选,太皇太后需要的是完全听命于科尔沁的皇帝。
纤细的指尖轻巧的将橘子一分为二,掌心稳稳的托起,递到太皇太后面前,橘子很甜,太皇太后被丝丝的甜意稍稍抚平心意的烦躁后,才听见宫女细细的声音:“有出息者自然是聪慧能干的,奴婢虽不曾亲眼所见,但听人说四阿哥机灵聪慧,六阿哥能言善道,七阿哥活泼开朗。”点名的几个小阿哥的母妃面露喜色,那宫女最后轻轻巧巧的说了句:“至于三阿哥……”
李德全一愣。
三阿哥坐在最角落的地方毫不起眼。
“乖巧懂事,上次给您送来的佛经听说是他亲手抄写的呢。”
乖巧,懂事,听话,孝顺。
精通蒙语。
太皇太后眯起眼睛笑了起来,这样的孩子想必会很听话吧?
宫女垂下眸子,余光瞥见三阿哥握紧的拳头,不动声色的勾起嘴角。
三阿哥的野心和不甘……
自然也是有的。
从那以后三阿哥就成了太皇太后最宝贝的孙子,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太皇太后去世,苏娜又跟了太后成为慈宁宫的掌事嬷嬷,李德全心里怎么也忘不了那天的场景。
他打个千,低声说:“万岁爷在里面,不方便您进去。”
苏娜站在门口。
雨下的很大。
天沉沉暗暗,西北方的一角堆满乌云。
大殿的门紧紧闭合,直到一个轻微的哭声响起,紧接着是充满怒意的吼声:“李德全!”
浑身一个哆嗦。
李德全赶紧推开门,里面的场景令人一愣,皇帝握着少女的脚,雪白精巧的脚踝攀爬着鲜红,丝丝缕缕的落在地上,红白交织出惊心动魄的颜色,她瑟缩着,想要卷曲起来,但男人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死死的钉在怀里。
她懵懂的抬起眸子。
惊慌如纯白的小鹿。
李德全心头一跳,下意识挪开目光,一个青瓷的杯子摔成碎片,应该是失手,片刻前那是一杯酒——助兴的酒。
少女明显有些神智不清,努力拍打男人的手臂,这使得李德全有些担心她会触怒皇帝,前不久永和宫的许贵人便是御前失手摔碎了琉璃盏被贬为庶人赶去了冷宫……
可他马上反应过来,这和许贵人不同。
她比许贵人漂亮数十倍。
漂亮的人发起脾气来更加漂亮,谁舍得责怪她呢?
皇帝只是叫了太医,一手挑起少女的下颌,哑着嗓子道:“别怕……朕不会伤害你……”
狮子与猫
夏末,庭院里响起蝉鸣,晚风徐徐,明月高悬。
房间里的艾草缓缓熄灭,灰白的灰烬堆积成小山,忽然,床上略过一道冰冷无机质的光,伴随冷漠的声音响起:“魔女的媚药注射启动,滴——注射开始——”
空气微微颤动,一缕冰冷的风吹打在少女娇嫩的肌肤上,片刻后泛起一点红芒,沉睡中的少女发出些微的嘤咛,缓缓醒来。
“……你是谁啊?”
几乎每一天,见到的人和物对于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存在。
冰冷的小圆球沉默片刻,回答:“001为宿主服务。”
“001?”坐在床上偏了偏头,神态天真而懵懂,在发现小球不出声后,小姑娘下意识的双掌合十,小小声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不等001出声,她将被子盖好,缩进被子里,片刻后又钻了出来像一只焦躁的土拨鼠一样赤脚走来走去,地上铺着一层霜白的月光,非常的寒凉,她又开始喃喃自语嘴里念念叨叨,不断地拍打自己的头。
她表现的像个疯子。
她的确是个疯子。
住在甄府的太医再三确定这姑娘已经疯了,听到这话的甄老爷甚至当场晕厥了过去,然后等他醒过来,来自皇宫的赏赐又打消了甄老爷所有的疑虑。
疯了又如何?
只要有这张脸蛋皇帝照样喜欢,自古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思慕国色的不仅仅是唐皇,更有许许多多寻找国色的人。
“我是不是被虫子咬啦?”
忽然发现了胳膊上的红点,她举起胳膊凑到001身边,兴奋的说道:“呐呐,我被虫子咬了。”
001还是解释了一下,并没有因为宿主傻了而选择糊弄过去:“魔女的媚药注射成功。”
“魔女的……媚药?”
那是什么?
素素发出疑问。
001没有继续解释,它像一个普通的球一样安静的落在少女的掌心,散发出柔和的光芒。
素素眨眨眼。
跳到地上,又跳回床上,得了焦躁症似的折腾了一宿,第二天苏娜打开房门看见一地的血脚印,惊讶的倒抽一口冷气。
素素抬起自己的脚,嗉囊:“它实在是太脆弱了。”
这种折磨是无意识的来自于已经崩溃的精神体,极度的绝望和怨恨驱使着失忆的少女本能的伤害自己。
我喜欢的人死的那样痛苦,我又如何去好好的活着呢?
素素忘记了一切,本能的折磨着自己。
这些折磨加注在苏娜身上,她感受到强烈的痛苦,这份痛苦甚至能让铁石心肠的老嬷嬷佝偻下笔直如钢铁的身躯,嘴唇颤抖出脆弱的哀鸣。
“你怎么哭啦?”
少女懵懂天真的询问,不安的扭动脚丫子。
苏娜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只能低下头时落泪,抬起头抹去眼泪,低低叹气:“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来呢?”
素素似懂非懂,反问:“我应该想起来吗?”
听这话,垂泪的苏娜一愣。
没有想起来的素素如此痛苦,想起来的素素又该如何活着?
她摇摇头:“那还是不要想了。”
素素笑道:“那你也不要哭了啊。”
苏娜一时答不上来,愣了好半晌,直到素素喊饿才回过神,笑了笑:“你说的没错,只要你活的开心我又有什么好哭的?”
素素受过的苦太多太多了,让她没心没肺的活着不好吗?为什么要哭呢?自己应该高兴才对,有心的人总是被人伤害,只有没心没肺的傻子才能开开乐乐长长久久的活着。
命下人端了碗燕窝糕上来,素素坐在小板凳上,小板凳稳稳的靠在回廊下,她伸出一双雪白晶莹的脚丫,悬空晃动,花瓣似的粉嫩的指甲微微卷曲,晃动男人的心神。
“中午吃的什么?”
头顶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小姑娘受到惊吓一跃而起,却被男人抬手按住,板凳侧翻在地 ,她被按在地上,雪白的裙角染了灰尘,抬起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对方,脚丫子上一道浅色的伤疤微微发疼,虽然不记得了但她总觉得这人看起来不太像好人,还凶她……
小姑娘憋嘴,小小声的说:“吃糕糕……”
糕糕?
苏娜嬷嬷淡然的解释:“燕窝糕,甄府的厨子做的一手燕窝糕,清甜软糯,姑娘很爱吃。”
苏娜喊的是姑娘。
男人浑然不在意,指尖挑起素素的下颌,盯着她嘴角沾染的痕迹缓缓俯身,不顾对方瑟缩,轻轻舔去,低笑:“确实很甜。”
握紧手里的碗,对于眼前发生的事情最好选择视而不见的苏娜嬷嬷垂下眸子,倒映出少女惊慌失措的模样,眸光微沉,飞快的掠过一丝冷芒。
“李德全。”乾清宫的大总管听见召唤赶紧从隐形人冒了出来,手里捧着一个扁长的匣子,细声细气的解释:“这是今年时令的宫花首饰,万岁爷命人精挑细选出来的。”
这些首饰不光是时令的还是由德妃亲自挑的,且不说德妃心机手段如何,单忍一字遍独当一档。
男人随手挑了一支缠枝青瓷垂珠琥珀的簪子,精巧清丽,简约脱俗,还挺配小姑娘的。
他心情颇好:“来试试。”
身后的李德全却是暗暗吃惊,他跟了万岁爷小半辈子还没见过万岁爷对哪个女人这么耐心过。
小姑娘默默往后挣扎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叫声:“我不要……”
“你不要?”她叫的像猫儿一样,软绵绵的爪子抵在雄狮的鼻子上,狮子难得的好脾气的甩甩鬃毛,一爪子按住娇软猫猫的尾巴,凑过去热气喷涂:“真不要?不喜欢?”
被吓到的猫儿抽抽噎噎,哭又不敢大声哭,可怜巴巴的含着眼泪珠子瞅着他。
男人笑了笑,抬手揉揉小姑娘的头:“真是娇气。”
皇帝过来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甄似道的耳朵里,他家大姑娘正坐在堂屋的地上哭,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嚷嚷着:“阿玛,我是过不下去了,那个混账王八蛋杀千刀的居然想宠妾灭妻,他在胡同巷子里养的粉头肚子都有七八个月了,要不是……”
甄姑娘的声音噶然而止,宛如一只伸长脖子的老母鸡目瞪口呆的望着忽然喜上眉梢的老阿玛:“阿玛?”
甄大人恍若未闻,兴奋的搓着双手,问:“那边可有什么话传达?”
侧院的小厮想了想,回答:“说是不让人过去打扰,然后叫了膳食,不过兜售些不好做的咱们家的厨子说做不了……”
话音还未落,被一声怒喝打断,恨不得跳起来的甄大人指着小厮鼻子骂:“做不了的去外面找厨子,什么太白楼的醉仙居的红招杏的,什么八大菜系淮扬浙闽的不驹多少银钱,只管把人请来!”
小厮吓了一跳,连连点头,心里嘀咕,这太白楼的大厨可不便宜,随随便便一桌私菜都要上百两,还有醉仙居的厨子做的一手好烤鸭,预定的人从去年排到今年,供不应求啊……
不过既然甄大人这样说了小厮自然照做。
找厨子的钱走的是公账,目前管着账房的大儿媳妇自然心生不满,同样是靠给皇帝当过奶嬷嬷的老太太起家,可甄家比起江南富裕又得盛宠的曹家来说少的可不是一点半点,当下拧着帕子嘀咕:“家里哪还有钱请厨子……早就今年吃来年的粮了……”
“愚妇!”
甄大人厉喝道:“便是砸锅卖铁也要满足侧院的需求!别给我打什么小心思,我告诉你们!”目光冷厉,挨个扫过各怀鬼胎的甄太太,甄大小姐和大儿子大儿媳,冷冷警告:“侧院里的人满意了咱们鸡犬升天,富贵取之不尽,要是人不满意了……呵……”未尽之意,众人齐齐一颤,恭声应下。
众人散去。
甄大人发了好大一通火算是镇住了牛鬼蛇神,这边甄太太侍候丈夫洗漱,拧干净热毛巾递过去给他搽脸,看了看丈夫的脸色,低声说:“老爷……”
“嗯?”
“咱们家还有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
甄大人一愣,豁然睁开眼,看着喏喏的甄太太:“你的意思是……”
甄太太低声说:“咱们不跟侧院的那位争恩宠,但后宫波澜,有个人搭把手总是好的,您看先钮钴禄后和其妹钮钴禄贵妃,宜妃娘娘和燕嫔姐妹,说到底外人能有姐妹亲?那位虽不是甄家的亲生姑娘可到底占了个名分,咱们只要求喝喝汤,沾点她指头缝里漏出的恩宠……我想……她也不会不答应吧?”
“嘶……此言……”甄大人想了想:“也有些道理啊……”
他甄家的皇妃总比认的亲啊。将来有个皇子凤女的他就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啊。
想想风光的佟家,再想想如日中天的索额图,甄似道心念急转,招手示意甄太太附耳过来:“你明日带几个丫头过去拜访一下,试探试探口气……”
你在撒娇?
饭菜很快摆上。
满满当当的一桌子,什么太白楼的醉虾醉鱼烤鸭悦仙阁的东坡肉红烧肘子西湖醋鱼……一些稀奇古怪的菜色连皇帝都有些惊讶,倒不是说御厨手艺不说或者说不会做,而是不敢做不能做,你敢给皇帝吃毛血旺吗?敢给皇帝吃鸭架吗?皇帝吃的东西精挑细选连颗小白菜都是用老母鸡腩肉高汤吊出来的。
皇帝都短命啊。
摊手。
仆人们放好饭菜后就下去了,伺候的人换成了素素身边的宫女太监,虽然都是宫里出来的大宫女掌事太监,但也不是谁都能像李德全那样跟前侍候皇帝的,好几个激动的手脚微微发抖,目光却不曾斜视,倒也算干脆利索。
“过来吃饭。”
皇帝手里拿着筷子,招呼。
蹲在地上的小姑娘一只脚压在裙子下面,一只脚窘迫的卷起脚指头,细细的目光怯怯的看一眼,偷偷看一眼,然后又看一下,被发现后马上低下头,樱花般漂亮的嘴唇微微颤动,好像说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说。
苏娜姑姑就说:“姑娘吃了燕窝糕,不饿。”
那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苏娜姑姑小猫儿似的点头。
咽下嘴里的烤鸭,挥挥手,正在卷第二片鸭子的李德全赶紧递上卷好的烤鸭,原本以为会自己吃掉,却没想到皇帝站起身走到小姑娘身边,蹲下:“来,朕喂你。”
他从来没喂过谁。
连乾清宫的猫猫狗狗都不曾,哦,他忘了,乾清宫不养小动物。
修长的指尖略带薄茧,刮过娇软的肌肤泛起丝丝缕缕的酥麻。
“痒。”
她小小声的说话。
“痒吗?”
男人声音低沉,意味不明的笑了,不等她说话,两根手指按住小姑娘的嘴唇,以近乎强硬的态度撬开贝齿,小姑娘发出呜咽的声音,扬起美丽的脸庞懵懵懂懂的望着他,斑驳的月光从半开的窗户里溜进来,倾其所有的笼罩在她身上,明晃晃昭示着宠爱。
男人将烤鸭卷塞了进去。
按住齿关,命令道:“吃下去。”
一个少女的胃口能有多大呢?且不说本来就胃口小,下午吃了一碟燕窝糕,再加上身体不好,当下就吐了出来。
一边吐,一边感受到背上落下的温暖。
抬手轻轻拍打着少女的优美的背脊,淡淡的说话:“没事别怕,以后多吃几次就习惯了。”
素素心头一冷,无端端的打了个寒颤,男人的眼神是暖的,薄如刀锋的嘴唇带着笑,似乎是难得的温和模样,这点李德全可以信誓旦旦的拍胸口,他从未见过万岁爷对女人这般耐心过——也从未见过这样强硬而可怕的样子。
谁会激怒皇帝呢?
谁值得皇帝生气呢?
通常连气都没来得及生,只需要轻轻的抬抬手,亦或是淡淡的一句“拉出去。”无数的人一拥而上将对方扯成锁片,所以皇帝从来不会自己动手,只要他露出一点不高兴或者是嫌恶,那血秃鹫便会闻着味儿赶来贪婪的吞噬血肉。
小姑娘吐完,冰雪似的脸蛋白的毫无血色,她似乎怕了,男人叫她坐在哪儿她就坐在哪儿,抱着一杯苏娜塞过来的茶水,慢吞吞的喝着,就像一只极度不情愿的小鹿垂下修长的脖颈,娇嫩的舌尖兴致缺缺的舔舔水面。
真是个娇气的孩子呢……
男人想。
怕疼又娇气,稍稍动怒便受到惊吓,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再也不要出来。
这样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后半夜。
怀里的姑娘疼的实在受不了,雪白的贝齿咬住嘴唇,沁出一点艳色,瞧得他心头的火一簇一簇的往外冒,拿舌尖哄她张嘴,撬开牙齿,耳边响起微弱的哭声,似猫儿般孱弱。
他罕见的涌起一丝怜惜。
尽管这丝怜惜来的快去的也快,但他的动作却难得的温柔起来。
可小姑娘不领情。
一个小傻子。
怎么分辨的出温柔与否呢?残留在身体里的意识对于情事的极度厌恶促使她试图挣扎,今天下午苏娜刚给她染了指甲,粉粉嫩嫩的凤仙花汁散发出好闻的清香,小姑娘非常喜欢还用纱布包了起来,可现在她喜欢的指甲深深的抓进床板,厚重的梨花木迫使脆弱的指甲翻卷露出鲜红的软肉。
疼。
活生生撕裂身体的疼痛。
她哭的实在是厉害,上气不接下气的喘,甚至让男人怀疑会不会哭死过去。
“李德全,传水。”
守在外面的大太监浑身一哆嗦,赶紧让人把水送进去。
刚一进屋,腥味迎面而来,血水混合着的味道丝丝缕缕的缠绕,从脚底蔓延而上缠到心尖上,令人牙关发抖。
梨花木的拔步床上,被褥凌乱,衣衫散落,玄色绣暗云纹的袍子下盖着一件月白色的衫子。
吃饱喝足后的男人神色慵懒,抱着怀里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颇有耐心的哄着,床边扔着两个扁长的匣子,德妃精挑细选出来的簪子都是江南进贡上来的好东西,巴掌大的玳瑁,婴儿臂长的玉如意,还有各色精美的宫花簪子,巧夺天工绚丽夺目,此刻就像废品一样凌乱的堆积着,随意混在一起,哭到一半的小姑娘跳起来,一把推开男人,一脚将发簪踢下去,末了从床上跳下来。
“小心!”
李德全下意识伸手。
一个踉跄,脚下一软,小姑娘稳稳当当的落在一双掌心,她实在是太小了,小的像个可爱的猫儿,长着自以为锋利的爪子朝人喵喵叫,殊不知可爱到犯规。
“不喜欢?”
男人问了一句,发现小姑娘瞪圆一双漂亮的星眸,气呼呼的看着他。
挑眉,轻笑:“朕明儿给你送点你喜欢的。”
然后问喜欢什么,小姑娘没说话,低着头拿脚踢地上的匣子,眼前阴影一重,下颌被不容拒绝的挑起来,男人的眼睛又黑又深,宛若寒潭,啧了一声:“朕跟你说话呢。”
其实素素是讨厌他的。
可她都不敢反抗,她觉得身边的人都是坏人,看着她被欺负看着她哭,要是……
要是谁……
脑海里飞快的掠过一道影子,小姑娘歪着头想了想,没想起来。
那应该是个不重要的人吧?
如果是重要的人怎么会忘掉呢?
她想。
又感觉到些许的疼痛,转动黑曜石般的眸子,看着男人俊美的脸庞,细声细气的说:“我喜欢吃燕窝糕糕。”
然后,低低的笑声响起。
极短。
被取悦的男人锋锐的眉眼慢慢舒展,宛若浸泡于热水里的茶叶,散发出愉悦的气息。
“别撒娇啊喂。”
谁跟你撒娇了?
她嘟嘴。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燕窝糕糕
第二天一大早,李德全亲自带人过来,他旁边是膀大腰圆,面白无须的厨子,往面前一站,素素明显感觉地面一颤,吓得差点抱着苏娜嘤嘤嘤。
“这是宫里擅长做燕窝糕糕的厨子。”指着人,李德全笑容满面的介绍。
那厨子长得格外高大,素素往前一站,呵,起码一个半的她,小手指颤颤巍巍哆哆嗦嗦,奶声奶气:“厨子?”
“对啊,御膳房的大厨子。”眼睛笑成两道缝,背后的厨子拍的胸脯咚咚响,李德全竖起大拇指冲傻了眼的小姑娘说:“专门做糕点的尤其擅长燕窝糕糕。”
素素睁大眼,来来回回看了两遍,抽了口冷气:“我不信。”
一炷香后,桌上摆着一碟热气腾腾清香四溢的软甜糕点,散发诱人的香味,凑近一看,比起一般的燕窝糕糕色泽更加深厚,泛着蜂蜜一般的金黄色。
小心翼翼的托起一块,咬一口,好吃的素素眼冒泪花,口齿不清:“太好吃了。”
“好吃吧?”
“嗯嗯。”
“我是厨子吧?”
“是是是。”您是大爷!
当天晚上就吃撑了,小姑娘躺在院子里的凉亭里的竹席上晒月亮揉肚皮。
胳膊被人戳了一下。
回头,眼睛一亮:“大厨子!”她今天吃的晚饭也是大厨子做的,大厨子不仅擅长做糕点,就连其他的菜系也做的特别好吃。
大厨子递过来一个碗,巴掌大的碗里是肉菜和手工揉的面条。
“臊子面。”
大厨子笑着说。
温和和煦的声音忽然有点低沉,隐约带了点妖异,一丝冷酷的红芒一略而过,素素揉揉燕,再看的侍候又恢复了正常,好像只是她的幻觉。
接过面吃了两口。
大厨子伸手掏兜。
厨子的衣服非常宽大,很多厨师都会特制秘方调味料藏在里面,当然皇宫的厨子虽然不让藏东西但是两个口袋还是做的非常大,大约是西瓜大小,往里面探头黑漆漆的,手进去摸了摸,忽然一个温热打到东西蹭了过来,小姑娘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里面有活的!”
“对啊。”撑开口袋的大厨还哄她:“再摸摸。”
这哪敢啊。
她连连摇头,一溜烟跳回凉席上,两只雪白软嫩的脚丫子害怕的都卷起来了。
大厨子笑了笑:“真不看了?”
“不看了。”
素素肯定的回答。
彼时皓月当空,初初夏日,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屋子里隐隐绰绰的可见人声,人影晃动,来来去去,形色匆匆,苏娜的声音既沉且稳有条不絮的指挥着宫人,白天皇帝送了很多东西过来,大大小小装满七八个箱子,有绫罗绸缎游有金银玉器还有好看的首饰宝石,苏娜只寥寥看过一眼,便冷冷的笑了:“这是德妃的手笔。”德妃此举除了想向皇帝邀功还要给素素立威,皇帝或许知道也或许不知道,知不知道都无所谓,德妃既不是争宠他也懒得去管,再说女人知道女人的心思,有人操心既能提现他对素素的看重何乐而不为呢?
而素素呢,满心满眼只有手里的燕窝糕糕,嘴角沾染蜂蜜的甜香,亮晶晶的眼睛宛若琥珀般娇软,天真且懵懂:“示威是什么意思啊?”
苏娜看了她半晌,她不安的舔舔嘴,踢开宝石箱子,嘀咕:“我想去玩。”
“去吧。”
所有的心思化为叹息,纵容而无奈,苏娜摸摸她的头,想着,就算是德妃又如何?就算是太后又如何?有人为权力抛弃一切,就有人为了守护重要的而抛弃权力。
只要素素开开心心的,其他的自然有她在。
素素瞪大眼睛。
溢出满满的惊喜,她跳了起来:“猫!”黑色的猫儿稳稳的蹲在厨子的掌心,漂亮的猫眼充满不屑,舔舔爪子,猛然伸手“喵!”
“嘶。”
“小心。”
黑猫轻盈一跃,稳稳的跳进素素怀里,转身躺下,目光高傲的看着厨子。
厨子的手腕留了好长一道血痕。
“那个……”
“嗯?”
“你流血了……”她怯怯的看着厨子,厨子抬起头,笑了笑:“没事。”说完,舔了舔晚上的伤口,拉长调子幽幽的叹气:“有些畜生怎么都养不熟,真伤人家的心啊。”
这么大个白胖子摆出泫然欲泣的模样,令素素打了个哆嗦,抱紧怀里的黑猫,素素发现厨子并没有真的哭而且他的手指非常的白皙修长,指节有力,素素并不知道一个厨子的手通常指节粗大,这是为了方便挥舞菜刀,而他们的指尖又非常灵活,能雕刻出各色花样,胖厨子的手不像胖厨子的手,胖厨子笑起来的样子不像胖厨子的样子,他像披着胖厨子皮囊的妖魔……
素素却觉得胖厨子很亲切,她摸着黑猫的脖子,顺着毛ru了两把:“猫猫有名字吗?”
胖厨子耸耸肩膀,摊手:“应该有吧。”
素素奇怪:“不是你的猫吗?”
厨子反问:“我有说是我的猫吗?”
素素不开心:“你也没说啊……”对上厨子似笑非笑的眼神,声音渐弱,只敢小声嘟囔:“好吧……不是你的猫……”
黑猫乖巧的舔着爪子,长长的尾巴高高的翘起——猫主子的心情显然不错,和刚才被从兜里掏出来的暴躁相比平静了许多,黑色带一点碎白的尾巴尖缠绕着少女的脚踝,似有似无的撩拨。
话题回到正轨。
厨子接着方才的话继续说:“这是我在火场救出来的。”
“火场?”素素眨眨眼,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反而非常可怜的摸摸毛的头:“既然没有名字的话,不如叫安安吧。”
安安叫了一声,像是在回应。
厨子拍拍手,总算把猫送了出去,这猫性子野没少闹腾,他起身排干净身上的泥土,道别:“那行,我就先走了啊。”
“再见。”
小姑娘挥挥手。
厨子走到门口,驻足回身,坐在凉席上的小姑娘保持着清甜天真的笑容,像她那样的美貌只要笑上一笑就有无数的人神魂颠倒。
厨子只是看着她。
练武的眼力都好,他清楚的看到小姑娘的笑容逐渐僵硬,慢慢凝固,最后弯下腰,一边扬起灿烂的笑容一边泪水连连,她从肺部发出低哑的嘶吼,如同无法忍受痛苦的小兽,剧烈的痛苦不知从何处来,不知消弭于何处。
生生压弯纤细的腰肢。
酸奶糕糕
晚风微凉。
夜空悬挂一轮皓月,眼前的蜂蜜燕窝糕糕呈现出漂亮的乳白色,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桂花香。
青葱似的指尖捻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轻轻咬一口,爆开的浓郁的蜂蜜燕窝的味道伴随着桂花的香味充斥整个口腔。
她皱起眉头,盈盈孱弱之像,似有些不满,两旁的宫女递上一杯热茶,茶叶是武夷山山顶上仅剩的茶王今年结的茶叶,一共炒出三斤,两斤在皇帝那儿,剩下的一斤皇帝让人连夜送过来,茶水冲泡,室内盈香,幽幽醇厚如雾气绵绵不绝,吸上一口雾气,侍候惯了皇子龙孙的宫女儿太监们更是觉得通体舒泰如飘飘欲仙,正飘着呢,听见茶杯重重的磕在桌上发出好大一声碎想,刚泡好的茶叶横七竖八的流在桌上,暗红色透亮的茶水顺着桌腿滴在上等的羊毛毯子上,攀爬出褐色的痕迹。
离她近的宫女心里一惊,赶紧问道:“姑娘为何生气啊?”
她们跟了素素几天,发现小姑娘心里单纯的很,人虽然疯了,但最讨厌别人讨来绕去的套话,有什么不满和讨厌的事情都是会告诉她们,这样的主子伺候起来不费心,省事。
但这样的主子一旦发起火来,就是最老资格的宫女也感到棘手。
吃着燕窝糕糕的少女吐出嘴里残留的糕点,脚边的黑猫喵喵的叫着,猫是姑娘昨天晚上抱回来的,喜欢的不得了,苏娜姑姑充着姑娘,加上姑娘深得圣宠,谁也不敢跟她说宫里养黑猫是不祥的,只要有足够多的特权便是指鹿为马也无人敢反驳。
“味道不对……”小姑娘说话小小声的,宫女凑近了才听清楚,味道不对?她愣了一下,取了一点糕点入口,说道:“味道和昨日的并无不妥,出自同样的厨子之手。”
小姑娘委屈,憋着嘴,眼角横出一段楚楚可怜的风情,叫人心都要软了,宫女愣了愣神,往后退了两步,叫人重新热了一盘糕点过来,可素素还是说不对,但再往细里问糕点如何不对却不说,叫来厨子问话,她盯着那胖胖的厨子看,小姑娘本就生的好看,盯着人看久了叫人脸红心跳手脚无措的。
大厨子脸红成柿子饼,他进宫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姑娘。
娇娇小小的一团,染成猩红的羊毛毯子包裹着雪白的肌肤,巴掌大的小脸扬起精致的下颌,尖尖的宛若初荷,抬眼看人的时候睫毛颤动,黑色的眼眸懵懂纯真,宛若天真无邪的小兽,偏偏眼角上翘,拽出一段绮丽的艳光。
“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