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首页

清宫皇贵妃

第三章 决绝 (16)

蒙蒙亮,鸡叫三遍。

小镇戏班的当家花旦翠儿姑娘早早的起身,梳妆打扮,攒上时令的鲜花,一身漂亮的水红色裙子。

操办喜宴的人早早的就来了,大展板一字摆开,上面放着切好的肉类蔬菜,旁边的大铜盆里堆满炸好的丸子,还有卤好的鸡鸭。

“翠儿姑娘早啊。”

掌厨的大师傅看见翠儿,过来打招呼,翠儿笑了笑,脆生生的说:“辛苦大师傅了,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有准备好了,卤菜凉菜硬菜齐全,等着开炉呢。”

大师傅回答,他是镇上酒楼里最好的厨师,谁家做红白喜事都找他,价钱也便宜,手脚干净利索。

翠儿轻轻点头,掏出几张红封递给师傅 师傅推辞一二接了,脸上的笑容更真诚了。

“那您先忙着,回头开席我通知您。”

“好嘞。”

翠儿刚进院子,发现素素还没起呢,一股气直往脑门串,一把掀开被窝,上去就把人拽起来,伸手掐:“醒醒啊喂!”

“疼疼疼。”

素素惊的跳起来,下一秒又缩回被子瑟瑟发抖,白嫩嫩的脸上两个红通通的指印,一脸哀怨:“冷喂。”

“冷你个头!”翠儿竖起柳眉:“今天什么日子还赖床呢?”

素素两眼发直还没睡醒呢,迷迷糊糊的回答:“吃饭?”

“……”

“啊啊啊啊啊啊别掐别掐我知道我知道成亲成亲!”

素素跳起来,翠儿手疾眼快伸手把人按在凳子上,取一把木梳,慢慢的把打结的头发梳开,她的头发又细又密,黑黑的软软的凉凉的,像云朵一样舒服。

“嫁衣呢?”

“柜子里呢。”

翠儿从柜子里翻出嫁衣,红底银纹,外罩一层红色的薄纱,下面的裙摆很大,像一朵花,伴随着小姑娘的步伐缓缓绽放。

“漂亮吗?”

素素问,铜镜照的不是很清楚,手指紧张的捏住裙摆,柔软的纱裙红通通的,她的脸上也红通通的。

嫁给燕十九啊……

小姑娘的笑意从眉梢泛起,如晕开的水墨画蔓延到眼底嘴角,控制都控制不住。

她觉得她要高兴的想跳舞,又想歌唱,枝头雀儿叽叽喳喳的叫,她也想叽叽喳喳的叫。

她坐在梳妆台,抿着嘴角儿,额间点上鹅黄妆。

“漂亮极了。”

翠儿点点头,诚心诚意的夸赞,本来就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眼下梳妆打扮一番越发迷人,若说先前光华灼灼,此刻便是光芒如曜日之阳,美得灼伤人眼。

穿戴完毕。

翠儿仔细检查了一番,递给素素一包瓜子,问她早上吃了没,素素说吃了,燕十九去燕一家前给她煮了碗饺子,配自家腌制的酱黄瓜,好吃的不得了,翠儿馋的直吞口水,素素说要给她再煮一碗。

翠儿摆摆手:“不用不用,你这刚穿好嫁衣呢也不方便,以后想吃什么时候都能吃,我先去厨房找点东西垫吧垫吧肚子。”

她这么一说也是,素素只好点点头:“那你去吧。”

“你先把头面找出来,等我回来帮你戴啊。”

翠儿说完,关上门。

素素取出苏娜赠送的红宝石头面,十成新的首饰整整齐齐的码在缎面的盒子里,手指触碰到宝石的一瞬间,脑海里响起久违的系统的声音。

“恭喜宿主。”

“001?”素素放下手,合上宝石匣子,眉眼弯弯,高兴的叫了起来:“好久不见,你终于醒啦?”

系统的声音充满冰冷的机械感。

连恭喜的话也是冷冷的。

但素素却很高兴。

001是贵人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然而001的下一句话却让她的高兴冷却,笑容凝固。

“首先恭喜宿主新婚快乐,然后我想提醒您您所购买的药水保质期还有一个月。”

药水?

系统一提醒,素素就想起来了,点开系统仓库,巴掌大的包裹里悬空漂浮一瓶幽蓝色的小药瓶,散发盈盈鬼魅之光。

底部有一列黑色的小字,虽然素素看不懂但是系统曾经给她解释过,她眼神微微恍惚,随即回过神,浅浅一笑:“过期也好,我可能这辈子都用不上了,先放着吧。”

系统圆润的身躯闪过一丝冷光,按照素素的想法将小药瓶收拢起来。

“魔女的魅药”基因改造计划最后的成品,未来纪元人类丧失繁衍能力,从而诞生出哨兵向导的角色分辨,魔女的媚药通过强化向导魅力值达到控制哨兵的效果,用在宫斗系统里就是妥妥的美颜神药,将女人的美貌值扩大到极致。

当然,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

魔女的媚药之所以会有魔女之称,是因为她会夺走女性的生育能力。

未来纪元都是通过基因匹配进行繁衍,有没有生育能力并不重要,但对于古代的女人来说尤其是后宫里的女人,讲究母以子贵,没有孩子对她们来说是致命的缺陷。

系统有过很多任宿主,有一半禁不住诱惑服用了魔女的媚药,这一半中的大部分都没有好下场。

好一点祸国殃民,和王朝一起葬送,差一点的孤苦无依,独守皇陵。

永远不要相信帝王的爱。

利益面前人心难测。

曹贵人当年也服用了魔女的媚药,但她的底子坏了,若素素是未经打磨的原石,魔女的媚药能将原石的光华发挥到极致,那曹贵人就是已经废弃的玻璃,外表光鲜亮丽,内在却是赝品。

曹贵人没有孩子,她不是没想过要一个,但她明白服用魔女的媚药的带价,她生不了也没关系,后宫大把能生的,只是皇帝并不允许曹家出皇子。

曹茉于嫉妒中疯狂。

曹贵人的心并不好。

但她对素素的心却是很好。

系统感受到一丝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陌生情绪一闪而过,包裹关闭,魔女的媚药沉睡于空间。

系统打开了扫描,门外敲门的男人一身大红的喜服,俊朗不凡的脸庞挂着喜悦的消融,系统却能清晰的看到他的骨头正在融化。

或许有一天……

素素会需要魔女的媚药。

人类都是善变的。

他们会因为喜欢的人而满足,也会因为喜欢的人而变得贪婪。

天真变成愤怒。

善良转换成怨毒。

光明凋零,绝望丛生,人的怨恨超过了心承受的范围,他们会变成可怕的魔鬼。

成亲啦啦

燕十九来时骑着一匹高头大马,红色的衫子衬得人精神喜气,俊朗极了。

听见院子里响起起哄声,翠儿赶紧放下碗筷,伸手一抹嘴,堵在门口,素素探出个脑袋想看被她按回去,头顶响起女人干脆利索的声音:“你大喜的日子又不是别人大喜,别凑自己热闹啊。”

红宝石的钗子叮咚作响,声音脆脆的沉沉得的,晃得素素头疼,她躲在门口,耳边响起翠儿笑嘻嘻的声音:“恭喜新郎官贺喜新郎官,祝两位百年好合恩爱到老。”伸手,要红包。

她这套说辞还是临时抱佛脚跟隔壁的冰人学来的,本身是唱戏的,嗓子清脆敞亮,一连串说下来听得人既舒坦又高兴,燕十九早早的就准备好了红封,漂亮的翻身下马,从怀里掏出一打红封数也不数的递过去:“多谢姑娘多方帮扶,小小谢礼,请。”

“敞亮!”翠儿接过来,竖起大拇指:“大气!”

她喜欢和敞亮大气的打交道。

领了红封,翠儿也不为难他 提起裙角转身敲门,凑到门缝里说悄悄话:“新娘子新娘子,新郎官来接你啦。”

燕十九努力探头,素素呢,他家素素呢,正想着,门开了一条小小缝,屋里的烛火照在里面的人的脸上,如珠似玉,盈盈眼波轻抬,两两目光相望,两人瞬间红了脸,又舍不得挪开,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一个心想她可真漂亮,天上的仙子都没她好看,另一个心想他可真帅气,从认识他到现在从未有过得帅气。

这大概便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只要是喜欢,便是世上最好的,用情意点缀拿相思做引,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啦。

素素打开门,燕十九的手凉凉的,掌心残留朝露的水汽,他注意素素微微一抖,低声说:“是不是我冷着你了?”

素素摇摇头,斜眼睨他,似笑非笑,声音软软娇娇,糯的像加了两大勺白糖的酒酿汤圆:“和你在一起一点也不冷。”

说完,没得到回应,一回头发现燕十九正抿嘴搁那儿傻笑呢,笑意扩散的忍都忍不住,平日薄薄的嘴唇列开灿烂的弧度,发现素素歪头看他,燕十九伸手摸摸耳朵后,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我心里高兴……”

“呆子!”低低骂了一声,素素忍不住笑了:“其实我也高兴……”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说话,短短几步路愣生生走了半柱香。

翠儿用力的搓了搓胳膊,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两人甜的能掉牙。

燕一难得的穿了件喜气的衣裳,手里摇晃扇子,明明是笑容满脸却令看过去的翠儿浑身一冷。

“嗯?”

说话也是懒洋洋慢吞吞,尾巴翘翘的,翠儿抖了抖肩膀,赶紧摇头:“没事。”

或许是她的错觉。

院子里摆了四桌,戏班的坐了一桌,拳馆的坐了一桌,另外两桌一桌是留给帮忙的厨子,另外一桌给新人和主家。

“新娘子来啦。”

跑来跑去的小孩子大声叫起来。

众人齐齐回头。

彼时天光正好,漫天的霞云卷落璀璨的橘光,残阳斜斜的照进来,透过那颗漂亮的银杏树打在新人身上。

院子里一时安静极了。

晚风停了鸟也不叫了,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的银杏树沙沙作响,唤醒了人们。

“娘喂,仙女下凡喂!”

不知道谁先大叫了一声,静止的空气开始流动,人们伸长脖子好奇的看着新娘子,灼热的目光令回廊下的身穿嫁衣的少女略有些不安。

“别怕。”

一步之遥。

同样大红喜服的青年眉眼弯弯,停在半空的手修长有力,指尖停留在少女面前。

“我牵着你,牵着你一辈子,请不要害怕,我会为你踏平荆棘为你翻越高山,为你上穷碧落下黄泉,我的一生只为你而活。”

这是……

何等的誓言啊。

指缝间落下晶莹剔透的泪珠,少女扬起脸庞,明眸含泪,笑容璀璨:“往后余生 请多多关照!”

“哦哦哦哦。”

“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呢,比天上的仙女儿还漂亮。”

有人赞美新娘子有人立刻跳起来说:“新郎官也不错啊,整个镇上最俊俏的郎君呢!”

说完,有人回头看着喝酒的燕一,燕一挑眉轻笑,风流放荡,勾魂夺魄,那人脸颊通红双手捂住发痒的鼻尖:“艾玛妖孽啊!!”

众人哄然大笑,素素抿起嘴角偷笑,旁边燕十九拿着帕子给她抹眼泪珠子。

素素听他边抹边叹气,没好气的瞪了愁眉苦脸的燕十九一眼,嗔道:“怎地?后悔了?”

后悔?

妥妥的送命题啊!

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就差指天画地拍胸脯赌咒发誓:“哈哈哈哈哈,不后悔,绝不后悔,打死也不会后悔的。”

虽然丫头娇蛮了些,任性了点,还爱哭。不过自己爱的丫头那是用命都得继续爱下去,燕十九恨不得时时刻刻跟着她粘着她,哪里会后悔呢?

穿过热闹的人群,人们举起酒杯纷纷道喜,他们的目光除了赞叹惊艳外并没有多大的欲望。

燕十九牵着素素走在人们真心的祝福里,两人的脸红通通的,笑意也是满满的,素素走的慢了燕十九等等她,紧紧的握住她的手,放慢脚步陪她走。

翠儿饮下杯中酒,辛辣的液体冲入大脑,泛起微微的涩,指尖抹去眼角的泪珠,她竟然有些羡慕素素和燕十九的感情。

他真心待你,你真心待他。

心意相通彼此爱慕,也没有三心二意更没有朝秦暮楚。

爱情的世界很大,大的像拥有整个世界,爱情的世界又很小,小的只容纳的下两个人。

“你家那位呢?”

耳边响起燕一的轻笑,似乎洞察她心里的嫉妒,翠儿冷冷一笑,慢慢扯碎筷子上的牛肉:“和那位琴师妹妹你侬我侬呢。”

那日他上门来,扬言要纳她为妾。

被翠儿拒绝后转身纳了琴师进门。

她什么要作别人的妾呢?

明明说好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明明是她该得的东西却变成了被人施舍的。

呵。

翠儿咽下肉,眼神冷的吓人。

火焰之日

你走那天,是火焰之日。

——————

天色渐晚,月上中天。

院里宾客散去,收拾好桌子洗干净碗筷,素素家就两人,算上蹭吃蹭喝打到满打满算四个人,剩的饭菜根本吃不完,分出一半给帮工打包,剩下一半让人封好放在橱柜里。

帮工的阿婆阿姨都是周围的人,领了翠儿发的工钱和红蛋就离开了。

忙了一天,翠儿身体酸疲,燕一不知何时不见的,桌上有个酒杯,杯中残留半盏残酒。

新房里,红烛透过窗户晕染出温暖的光,小两口这会儿估计正甜蜜呢,翠儿摇摇头,嘴角含笑,揉着肩膀走到门口,反手关上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

青蛙呱呱的喧闹,夜风吹起湖泊里的涟漪,素素不知不觉沉沉睡去,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红烛燃烧了一半,成串的蜡滴在桌上凝固成化不开的烛痕。

“燕十九?”

燕十九不在房间里,素素眨眨眼,疑惑的想他到底去哪儿了?

身上还穿着嫁衣,拔下叮咚作响的红宝石簪子,还有耳饰项链戒指手镯,这些都是成套的 用赤金绞成精美的底子,在将打磨好的红宝石镶嵌上去。

合上匣子,往门口走去。

“燕十九?你在哪儿啊?”

院子里也没人,不过她们种的葡萄藤结籽了,摘下一颗葡萄籽放进嘴里,酸的素素一哆嗦,往后跳了两步,提着裙角继续找人去了。

这葡萄不好吃。

明天还是让燕十九铲了!不如种点橘子树~秋天还能做橘子糖水呢~

这样想着,嘴巴里好像有橘子甜甜的味道,一点也不苦呢。

回廊下点了灯。

灯下坐了个人,红色的衣裳黑色的头发?,发上戴着白玉的发冠,冲她微微一笑,招招手:“素素呀。”

“燕十九。”

素素扑过去,半路硬生生的转了个身,规规矩矩的坐在旁边,扭扭捏捏的看他:“你怎么在这儿啊?”

呀,燕十九穿喜服可真俊。

小姑娘俏脸红红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到最喜欢的人。

燕十九摸摸她的头,感叹了一下手感不错,笑着解释:“累不累?”

“不累。”

说着,蹭了蹭对方的掌心,笑眯眯的说:“我刚刚吃了一颗酸葡萄,好难吃啊,我们把葡萄藤铲了吧,这样秋天就能吃橘子啦。”

想到酸酸甜甜的橘子的素素咽了咽口水,期待的望着他。

真是个傻丫头。

葡萄还没成熟,结出来的葡萄籽当然是苦的啦,现在已经是夏初,就算种了橘子树秋天也没办法吃到橘子。

心里想着,燕十九却点点头:“好啊,我们铲了葡萄藤种橘子树。”从旁边扯出白纸,用笔写写画画,边抬头:“还有没有啊一块儿写了。”

大晚上,两个人穿喜服趴在凉亭写写画画,素素撩开被晚风吹乱的长发,莹白的指尖白的发亮。

“橘子熟了做橘子糖,还有冬天我想要个汤鼎炉子,咱们以前的那个烤炉也不错。”

燕十九停下笔,思考了一下:“要不弄两个吧?”

素素眼睛亮亮的,兴奋的点头:“好啊好啊,一个烤肉一个涮锅。”

“行,再弄个果酒。”

趴在凉亭里写写画画半晌,素素踮起脚尖,身体前倾,努力伸长脖子,薄薄的一张白纸写满了黑字,她下意识念了出来:“春天种下玫瑰花,准备做玫瑰花饼,夏天种橘子树,做橘子糖,秋天做炉子和汤鼎,冬天涮锅泡温泉,还有家里的房子过两天要重修,镇上木匠家有根木头不错,就是价格太贵了。”噗,笑了:“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说是计划书不如说是随笔,零零碎碎记录东西,她甚至还看到了一行字写的十年后一定要有个更大的宅子,门口种一排漂亮等我银杏树。

看见她笑,燕十九也不恼,笑嘻嘻的爬起来,吹干纸上的墨迹,小心翼翼的叠好递过去:“咱们的未来。”

素素接过来放进怀里,拍拍胸口:“放心,我一定保存的好好的。”

燕十九笑眯眯的,眼里盛满星光,温柔极了:“那……咱们要孩子不?”

素素“啊”一下,脸蛋红的像个猴屁股,燕十九伸手戳了戳,软乎乎的热热的,听见她磕磕巴巴的解释:“这个嘛……咱们两……那个……”

他咽下喉咙里的腥甜,低声打趣:“那到底是要还是不要啊?”

“要的要的。”

素素赶紧点头,生个男孩像燕十九一样帅气,长大了迷死一群姑娘,不过要是敢花心的话她就拿藤条抽他屁股。

燕十九也想着呢,要是生个姑娘一定要像素素一样漂亮,他要把姑娘宠在掌心里长大,谁家臭小子想娶他姑娘,就打断腿。

两人呵呵的傻笑。

池塘里青蛙呱呱乱叫。

水面倒影出皓月的影子,霜白的月光为湖面渡上一层盈盈波光。

两人说起来没完没了,一会儿说过去,一会儿聊未来,一直到后半夜实在是冷的受不了了,素素跑回房抱了个烧茶的茶具回来,呼噜噜的煮了一壶水,茶是今年刚收的春茶,说不上多名贵但胜在甘甜,一口入喉,腹部升起暖暖的热流,驱散半身寒气。

捧着茶杯的男人侧目看着张开嘴哈白气的小丫头,黑发垂落腰间,发上就留了一枚红玉的簪子,跑动间簪子有些歪了,他伸出手,轻轻的扶正,惹得素素回头看他,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像秋水一样潋滟,比云朵还要柔软。

看着看着。

燕十九忽然笑了。

他舍不得啊。

这样可爱的小丫头叫他怎么舍得呢?要是他走了,素素该怎么办?早上赖床有没有人做早饭?晚上脚冷,有没有人为她烧热水用汤婆子暖被窝?

他写的未来好好的揣在她的怀里,可她知不知道……

未来是梦,是永远无法实现的梦。

他已经疼的快要说不出话了,小桌上的茶水已经冷了。

“我再烧一壶。”

“素素。”

他叫住她。

“你先睡吧。”

“啊?”手里拎着小茶壶的小姑娘一愣,下意识问:“你不睡吗?”她有些紧张,再得到否定的答案后有些失望,手指拨动茶壶盖子发出旮旯旮旯的声音,低声说:“那我去睡啦……”

“嗯,去吧。”

燕十九笑了笑。

素素往前走了一段路,院子里掀起一阵风,大半夜刮起这样的风还是很冷的,她有些担心燕十九,虽然不知道燕十九为什么不回去,但是她还是回过头,转过身,急急忙忙又小小声:“燕十九……”

她一时间愣住了。

燕十九倒在地上,开始大口大口的吐血,黑色的,夹杂内脏的血。

“燕十九!”

庭院里响起惊恐的抽气声,素素跑到对方身边,摸了摸燕十九的手,一瞬间蔓延上来的冷感令她牙关发抖。

“你怎么了?”

燕十九说不出话,脸庞痛的扭曲,身躯卷曲成球,燕十九的眼里却带着笑:“不是叫你去睡觉吗……等你睡醒了……一切都会好的……”

“骗人!”素素声音发抖:“我带你去找大夫……我带你去找大夫……”

一个成年的男人有多重呢?

步伐蹒跚,娇小的身躯压弯了腰,每一步走的腿都在发抖,背脊上传来厚重的化不开的腥甜,素素的大脑里一片空白,她想尖叫想痛哭她不明白燕十九到底怎么了但她知道她在失去他。

每一步。

男人的呼吸都在变弱。

他很痛苦。

开始颤抖。

他浑身都是血,一开始是呕出内脏,然后是经脉骨骼融化,最后轻的像一团棉絮,素素往前迈出脚,原本应该是沉重的一步却轻的往前一个踉跄。

“素素。”

呼唤声很轻很轻,宛如从天边飘来的低语。

“我在。”

回应的少女狠狠抹去脸上的泪珠,扬起头,头顶上是青年半垂的头颅,成串的血珠子滴在她脸上。

“我不想死。”

“你不会死的。”

“可我要死了啊……”

说什么傻话呢?怎么会死呢?她认识的燕十九英俊洒脱健康矫健的像一只飞奔的猎豹,猎豹怎么会死呢?

她想,手掌死死扣住对方的大腿,指甲用力到翻起却没有一点的疼痛。

最疼的应该是心。

对方笑了笑,她抬起头,声音沙哑:“你笑什么呢?”

“我活不了了。”

对方摇摇头。

垂下眸子,温柔而深情:“你杀了我好不好?”

素素走不动了,她开始往前爬,听到这句话扭过头,笑了笑:“别说傻话了,杀了你我会心疼死的。”

对方叹了口气:“我疼啊……”继而像是无法忍受,整个身躯开始抽搐,肢体扭动成可怕的模样,素素坐在地上大口的喘气,伸手摸摸他,他还活着,卷曲成半个素素大小,肢体关节蜷曲起来,他看着素素的眼神还是很温柔:“杀了我吧……素素……”他会缩成西瓜大小,最后爆炸开,死的极其痛苦。

素素张张嘴,很想问他到底有多痛,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眼泪也流不出来,只觉得眼角酸涩胀痛的厉害。

燕十九的刀薄的像一片禾叶。

插进去的时候似乎割到了肋骨,对方发出了闷哼声。

疼吗?

应该是疼的。

她伸手摸摸,温热的血液顺着地面流淌,有燕十九的也有她的。

“燕十九?”

空气里,只有一个人的呼吸。

“燕十九?”

穿着喜服的青年安静的倒在地上躺在血泊里,俊美的脸庞苍白的宛若白纸,眸光宁静而不舍。

“我有点疼……燕十九……”

会心疼她的人不在了。

哐当一声,刀狠狠地砸在地上,少女发髻散乱,凌乱的黑色的发丝顺着汗水血水贴在雪白的脖颈,她歪着头看着地上的尸体,痴痴的笑了起来。

燕十九死了?

他还疼吗?

他不疼了吧?

可是……她好疼啊……

目光所及之处,晨曦斑驳,初冬的晨光冷的牙关打颤。

小姑娘踮起脚尖,点燃了燕十九的尸体,她抱着燕十九的尸体哼着歌,哼完开始哭,哭了两声又开始笑,她宛若疯癫的妖魔哀嚎着爱人的逝去。

你带来了勇气,教会我去爱自己,你带来了希望,带领我分辨世间的美好,没有你的世界黑暗而绝望冰冷而麻木……

“请你带我一起走吧,我不愿意留在冰冷的世间……”

哄的一下。

大火吞噬了一切。

你走那天,是火焰之日。

————

烈焰里,有一道黑色的身影略过,强大的内力分开火焰,血眸与痴痴傻傻的少女对视,燕一叹气:“燕十九死了你可不能死啊。”

少女两眼涣散的望着虚空,宛若行尸走肉。

甄家五姑娘

康熙三十二年夏。

紫禁城,养心殿。

子时刚过,皇帝将将用完晚膳,甄似道穿着一身整齐的官袍面容肃穆的踏进来,跪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岁岁。”他是从四品的吏部侍郎,眼下早朝早已过去,官袍却是整整齐齐不曾离身,为了这身袍子有多少人付出了血汗咬紧牙关往上爬,有些人睡觉枕头边是官帽身上着官袍,比老婆还亲比亲娘还着急。

桌上铺开一副画卷,白虎戏蝶图,姿态慵懒的白虎匍匐在草丛,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飞舞的蝴蝶,神态可爱气势却泄露出一丝霸气。

赏完画,李德全赶紧递上温热的帕子供皇帝擦手,皇帝一边擦手,一边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甄似道:“朕与爱卿所言之事爱卿是否还记得?”

甄似道闻言,心头一跳,继而狂喜,连连点头:“记得,记得!奴才和奴才的妻子日思夜想时时刻刻的都盼着!”他言辞恳切,神态真诚,皇帝看了一眼,颇为满意,恩了一声,搁下手里的笔道:“你与李德全去将人接回府里,待选秀再送进来。”

甄似道应了。

李德全领着甄似道离开。

皇帝看着画心里烦闷的很,正巧敬事房的小太监端着盘子进来:“万岁爷,该翻牌子了。”乌木制的绿头牌整整齐齐的铺满盘子。

皇帝眸光微沉:“兰嫔风寒好了?”

小太监手腕一抖,低声回答:“已好大半。”

好了?这就好了?不是说染了风寒?宜妃的牌子还没撤下来这人就好了?

对其中的猫腻了解的一清二楚,看着这些牌子心里泛起厌恶,皇帝挥了挥手:“下去吧。”

他想起了素素,小姑娘回来的时候人已经傻了,痴痴的被燕一抱在怀里一动也不动,往日里邪狞冷酷的特务头子难得的露出温柔的一面,柔软厚重的黑色斗篷小心翼翼的遮盖住姑娘的脸,一手托住她头不让她乱动,一手搂住腰,冰冷的宛若刀锋一般的气息却像入了鞘,内敛不露分毫。

皇帝一出乾清宫,外头跪了一地的太监宫女侍卫,汉白丹阶,晚风徐徐吹来,夏日微微有些燥热,各处的宫殿都有用冰,尚且算凉爽,他心里想着想着就想到了素素,脚步一转,走到宫门的角门处,正好撞上李德全回来,便叫了一声:“人送走了?”

魂游天外的李公公一脸恍惚,差点撞上去,听见声音回过神,吓出一身冷汗:“回万岁爷,甄大人已经将人接走了。”

“可有好些?”

“不曾。”

轻轻点头,嗯了一声,走了两步忽然转身嘱咐:“明儿叫太医院派两个太医过去跟着。”

“喏。”

李德全应了。

那姑娘人傻了,只会傻乎乎的笑,但她笑起来的样子让人心都要化了,李德全是个残缺的人,像他们这样的人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扭曲,时间久了连心都是扭曲的。

可看到那姑娘的笑容,城府老练的李德全竟然感到了罕见的柔软。

他微微抬眸,眸光停留在明黄色的衣角,他想万岁爷也感受到了,否则一个疯疯傻傻的姑娘又怎么值得皇上花费心思念念不舍呢?

整个六宫都无法找出与之比拟的绝色啊……

甄府。

更夫敲过邦子,今晚的甄府罕见的开了大门,甄太太挑了七八个手脚伶俐的聪慧丫头,打扮的干干净净的站在门口,远远的一顶小轿过来,正要叫喊,一道凌厉的目光不动声色的瞥来,甄太太的话顿时堵在嗓子眼,干巴巴的咳嗽一声。

“老爷回来了。”

那道目光的主人是个五十来岁的嬷嬷,穿着藏青色的宫装,腰间悬挂慈宁宫的牌子,听甄老爷说:“这是慈宁宫的苏娜姑姑。”

甄太太一愣,那嬷嬷出声道:“家里的姑娘身子不太好,那位不放心便令我前来照顾,有四个宫女四个太监,都是一等的分利,无需太太烦心,吃穿用度皆有宫中所出。”

三言两语,令甄太太说不出话来,甄太太是填房,原先也就是五品官的庶女,但因家里是旗人,她麻麽是恭亲王的庶女,兜兜转转和皇家有点血缘关系,正好甄大人是汉人,原配过世后想找个旗人做靠山,正好碰到甄太太,就把人娶了进来。

前头的原配留下两个姑娘,这边甄太太太进门又生了两姑娘,年近五十的甄大人想小子想的近乎疯魔,一连往家里抬了七八个姨娘,再加上开脸的丫头不下十个数,折腾了好几年连个凤凰蛋也没见着。

甄太太喏喏应声,甄府是五进的院子,靠主院的小院原本是甄大姑娘住的,甄大姑娘出嫁后空了出来,从半年前就收拾了出来,家具被褥换的都是全新的,还有一批宫里送出来的甄太太见都没见过的东西,都在里面。

小院里寂静极了。

宫女太监脚步轻盈,很快收拾好了东西。

“请太太回吧。”

苏娜姑姑挡在甄太太面前不让她进去,她只好扶着丫鬟的手走了,临走前忍不住回头,院子里,两个太监半跪在地上,两个宫女伸手从轿子里扶出个人来,身姿娇小玲珑,一袭黑发散落腰间,脖颈雪白修长,却是半昏着的。

第二日,甄家传出消息,甄大人流落在外的姑娘小号上门来,众人纷纷感叹,他们家都快凑个七仙女了。

不过向来好妒的甄太太不仅没有反对反而乐见其成,这便是有些奇怪了。

——————

素素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斑驳的天光透过窗户落在被褥上,从睡梦中醒来的小姑娘迷迷糊糊的发出不满的嘤咛,像猫儿似的拱起背脊,趴在被窝里不肯起来。

“素素,该起床了。”

素素是谁?

脑子里串过一串剧烈的疼痛,四肢微微抽搐,懵懂的眼神看着床边的妇人,张开嘴,喏喏:“你是谁啊?”

那人抿起

打赏
觉得本书不错?打赏作者,为作者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