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18)
子?”
娇软的嗓音宛若冰晶融化与朝阳,氤氲着蒙蒙水雾。
厨子心头一颤,恭恭敬敬的打了个千:“奴才在。”
那姑娘摇摇头,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晚上苏娜从宫里回来,手里抱着一大堆东西,素素凑过去扒拉了一阵,都是写吃穿用的怪没意思的,又像抽了骨头的猫懒洋洋的趴在凉席上打呵欠。
进来困的很,一天十二个时辰便要睡上大半天。
苏娜摸摸头,昨天的热已经退了,仔细询问了一遍伺候的宫女,详细到素素吃的喝的用的还有心情,再从怀里掏出一盒点心递过去:“御膳房新出的点心,你试试看。”
点心是用酸奶发酵的奶酪做的,本身微微酸咸,伺候着天底下最挑剔的一群人自然有着七窍玲珑的心,御膳房的厨子在酸奶酪里加入特制的果糖,以花香熏过,一口咬下去,满满都是馥郁而不腻的花香和酸甜微咸的奶味。
“好吃!”
眼神一亮,小嘴鼓起来,像只小仓鼠闭嘴咀嚼着奶糕,一边吃一边偷偷的把奶糕盒子藏在袖子下边,生怕别人抢了去。
“好吃就多吃点。”见她如此,苏娜强忍酸涩,招来管事的太监低语一番,太监点点头,躬身离去,皇帝给素素的配置远远超过普通的嫔位,八个二等宫女四个大宫女四个太监一个太监总管加上不能用职位来形容作用的苏娜,比起四妃都不差了,还有管事的太监总管是乾清宫出身,李德全手下最得意的徒弟,原想着等接李德全的班,不想皇帝点人,李德全亲自把他点了进来。
一开始还在抱怨,后来看见皇帝对素素的态度,暗暗心惊又颇为庆幸。
自古帝王配美人。
这样的绝世美人天下仅有,除了待在皇帝精心打造的金丝笼,栓上镶嵌宝石的金链外,谁能容许她属于别人呢?
一路进了宫,太监找到李德全的时候正好撞上敬事房的太监送侍寝的妃嫔,小小的一方被子里垂下一双雪白的脚,此刻的天尚且寒凉,晚风吹的人有些冷,那双脚卷起脚丫子透出一丝颤抖。
嫔位以下的女人想要侍寝,都是用被子卷起来,包裹住洗干净的身体,送到乾清宫之前要沐浴,到了乾清宫后还要再洗一次,由专门的嬷嬷来检查是否有疾病是否能侍寝,而皇帝却有些洁癖,除了颇得圣心的女子外,侍寝完后,令人用药剂或木棍,去掉遗留的龙子,这些多半是对人体有伤害的,久而久之,那些熬不到嫔位的女人早早离逝。
而到了嫔位想再进一步的,难如登天。
四妃稳如泰山,如阴影笼罩在后宫的天空,压的后宫众人永无出头之日。
“师傅。”
李德全将人送进去,转头听见一声叫喊,回身吓了一跳:“你不在甄府侍候贵人,跑宫里来做甚?”
“贵人爱吃酸奶糕,苏娜姑姑谴我来说一声。”
他回答。
李德全笑了:“那感情好,且等我回了万岁爷,再将做奶糕的师傅带回去。”
因万岁爷招寝需要些时候,师徒二人又久违见面,去耳房吃了两盏茶,小坐了半个时辰,听见外面叫水,便匆匆出来。
乾清宫内点了烛火,拳头大的夜明珠在墙上镶嵌出精致的花鸟山川图,栩栩如生闪闪发光。
地上铺着厚厚一层毯子,毯子后面放着一盏香,白烟寥寥,闻之精神一震。
“万岁爷。”
男人撑起身,露出肌肉结实的修长身躯,头也不回的道:“去子。”
“喏。”
宫人应下。
床上的女人神态娇媚,残留雨露痕迹,闻言身躯一震,星眸含泪,娇声道:“万岁爷……”
话音未落,男人冷冷回头,明珠辉光,俊美的眉眼尚有几分春色,眸光浅淡,却似刀锋刮过。
女人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媚态尽敛去,颤抖着,俯身磕头:“奴婢谢万岁爷恩典。”
皇帝给哪个女人留嗣那是天大的恩德,哪里能容人质疑?
承恩
“爱吃酸奶糕?”他听到这话的时候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融融的笑意暖和冰冷的眉眼,宛若潺潺流淌的春水。
他想起少女娇俏的模样,像是被可爱的猫儿伸着爪子轻轻挠过掌心,修长的指节下意识的一跳,掌心微微发痒,恨不得眼前能有那个可爱的天真的姑娘,伸手揉一揉她。
“既然这样就把厨子带回去。”
皇帝直接赏赐了厨子,在他身后,两个粗壮的太监架起侍寝后的妃嫔悄悄退下,既然皇帝决定不留龙子,那么自然有专门的人去处理,嬷嬷们将人放在桶里,用一指粗的木棍裹了药水去捅。
那女子痛的惨叫连连。
一双杏眼落下泪来却得不到半点怜惜。
路过偏殿时听见里面传来女子的哭声,太监总管摇摇头,他自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这女人没有素素姑娘命好,万岁爷和素素姑娘在一起的时候从没有说过留不留龙子,但有一次有个大胆的太监按照惯例问了一句,温暖的烛光照着帝王冷酷的目光,泛着层层叠叠的阴冷。
“朕竟然不知后宫子嗣之事归于敬事房?”
小太监背上出了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这事不久,敬事房的大太监薛来降为三等太监,一撸到底。
同人不同命罢了。
太监总管摇摇头。
思念来的忽如其来又如此强烈。
大概是晚饭后的半个时辰,天色渐入夜,夜幕悬挂半弯明月,桌上堆积成山的折子终于处理完后,然后又解决了太子的功课,皇帝终于从上书房里出来,夜色漫漫,霜白大地。
皇宫里打榜的太监拉长着调子“小心火烛”
巡逻的侍卫来来去去。
“万岁爷……”
原地站了小半个时辰,今天当值的是魏珠,小心得探出身,询问道:“是否招幸后妃?”
“不……”皇帝摆摆手,目光幽深:“去甄府。”
轿子从甄府的正门进去,门口跪着穿戴整齐的甄大人和甄夫人,三位甄小姐连面都没见着,只用余光撇见暗青色的帘子一晃而过,脚步声渐渐远去。
皇帝来的时候素素她们刚吃完晚饭,一群人坐在院子里乘凉。
雪白的脚尖宛若白露为霜的琉璃,透出一丝丝的青,粉色的绣鞋跌落在地上沾染泥土。
小姑娘坐在回廊下的竹质地板上,回廊下点燃一盏气死风灯,灯光朦胧暧昧的打在她清丽绝色的面容上,竟然令皇帝有些愣了愣。
灯下看美人美的可不止两三分。
更何况是个举世无双的美人儿。
一点火从心头起。
“怎么坐在外面?”
头顶响起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吓了小姑娘一跳,下意识的往后一缩,男人手疾眼快俯下身,伸手一抓,指尖扣住秀气娇小的脚踝,指力透过肌肤烫的她小小的喘了一声,又笑道:“怕我?”
灯光遮住俊朗的脸,投射一层层阴影,素素只能看见他泛着一丝纹路的眼角和垂下的眸光。
男人的年轻不算轻,四十来岁的年纪正是壮年,又坐拥四海位高权重,积年累月权力养出来的威严如山海般凝重。
但凡是他稍稍放出一丝威严,便让素素感到惊恐,那是来自于未曾失忆前所留下的惊觉,谁会不怕皇帝呢?皇权下的东西能够击碎一个人的所有。
“我……我疼……”
她小小声的说。
“疼?”皇帝笑了笑,漫不经心的用指尖捏了捏少女软嫩的脚踝,惊觉掌心的柔嫩,低声细语:“有多疼?”
素素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颇为温和,大着胆子说:“你抓的我脚疼……”然后用略带撒娇的语气哀求:“放开我好不好……”
这可真是……
男人眸色一沉:“这么爱撒娇的?”掌心用力,少女轻轻的抽泣一声,男人哼了一声,松开手,淡淡的道:“真是娇气的孩子啊。”
谁会舍得让她疼呢?
看着她哭心里涌起一股想要弄疼她让她为自己哭的暴戾。
但看她哭时,双眸落泪,期期艾艾的委屈模样,冰冷如磐石的心却又裂开一丝缝隙。
这样的美人落下的每一滴眼泪都能令天下大乱。
身后的宫人不敢吱声。
皇帝接过李德全递过来的热茶喝了一口,搽干净手,以一种慵懒且难得罕有的放松姿态坐在竹塌上:“喜欢吃奶糕糕?”
“嗯。”
“朕让人……”顿了顿,改口:“我送了专门做奶糕的厨子过来。”
李德全悄悄睁大眼,不动声色的抽了口冷气,万岁爷竟然改了自称?
小姑娘又不说话了,她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慵懒的男人就像捕猎前的狮子懒洋洋的舔着爪子用充满趣味的目光慢吞吞的来来回回打量着她。
纤细的指尖紧张的卷曲,来回扣抓竹席,冰凉的触感唤回她的神智。
到了半夜的时候,厚重的幔帐垂落,一丝甜腻的香味氤氲扯开化不开的靡靡之色,床帘动了动。
外头天光大亮,李德全站在门口小声喊人:“主子爷,该早朝了。”
皇帝起身,伺候洗漱的也是素素院子里的宫女,十来个宫女算的上多了,但比起以往的惯例来说已经算是从简了。
帘子掀开一条缝,探出一双手。
雪白如玉,指尖到手腕布满青紫的於点,男人俯身,挑起少女的发丝:“再睡会儿,嗯?”
床榻之上,少女昏昏沉沉的,挑开一丝眸光,波光潋滟勾的男人心头一动,初晨方歇的火气呼啦一下起来了。
“乖。”
他诱哄对方,撬开雪白的贝齿,近乎凶狠的吞噬芬芳的气息。
“再睡会儿,等我回来。”
他舍不得走,谁舍得离开这样销魂蚀骨的美人儿呢?若是换成旁人恨不得溺死在她身上,恨不得把骨血都融进身体里,永永远远的不分开。
不过他是皇帝。
男人微微一笑,漆黑的眸子侵染情欲却又冷静幽深。
天下独一无二的美人只有天下的主人才有资格染指。
男人出来的时候正好遇上甄似道,甄大人守在小院外守了一晚,官袍上沾了露水,他穿的是四品的绯色官袍,配金鱼袋,若在京城外四品的官可以说是非常大的官位了,谁都要敬三分,可这是在京城,一板砖下去能砸死两个皇亲国戚的帝国中心,他甄似道算什么?连上朝听政的资格都没有。
比起曹家他差的远了。
察觉到皇帝冷淡的目光,甄似道赶紧摆出恭恭敬敬的态度。
皇帝笑了笑,淡淡的道:“吏部侍郎告老,朕正愁没人补上,不如交给甄爱卿吧。”
当了数十年官第一次听皇帝喊爱卿的甄似道内心激动万分,自古六部以吏部为尊,非吏部官员不得入内阁,当下强忍喜色,磕头谢恩:“奴才谢主子恩典。”
甄似道高升的消息很快就被甄家人知道了,甄太太扬眉吐气,逢人就提,连回娘家腰杆子也直了三分。
同时在想,甄家靠小院里的贵人得到不少好处,若是她的亲女儿……
念头就像黑暗里丛生的阴影,一旦滋生,绝无熄灭的可能。
次日娘家嫂子携侄女登门拜访,带来丰厚的礼品。
正堂之上,甄夫人危襟正坐,保养得宜的柔夷捧着一盏刚刚泡好的茶,对身边的人介绍:“这是下面刚送上来的云雾茶。”
旁人极有眼色,忙接话:“可是汉阳山山顶上仅存的那两颗茶树上的茶叶?”
甄夫人微微一笑,矜持而得意:“正是。”
这话惹来一阵惊叹,夫人之间也有攀比,早年她夫君只是小小的吏部侍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指甲盖大的官,这等的好茶也轮不到她,只因昨日升官之后,来甄府送冰炭银子孝敬的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如汉阳云雾茶之类的绝顶好物。
好东西嘛自然是要炫耀的。
甄夫人不懂茶,也不会喝茶。
但她端坐于富贵软凳上,稳稳饮下一盏茶,眉目舒展,志得意满。
茶里的富贵和荣华比华服珠宝更迷惑人心。
坐在她左手边的一位夫人则撇了撇嘴角,不动声色的掩盖一丝不屑。
吃过半盏茶,作陪的夫人们纷纷告辞,正堂里只剩下甄夫人娘家的嫂子,她嫂子带着女儿,那是一位颇为秀美的姑娘,举止温柔大方,神态柔顺得体,惹得甄夫人多看了两眼,她一直没儿子,甄大人年纪大了,要是过两年再生不出来就要过继别人家的儿子,那些偏远的血脉个怀鬼胎,指望别人的良心是不可靠的,甄夫人盘算着将娘家的侄女嫁給将来过继的儿子,自然对母子两颇为照顾。
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让女儿攀上恩宠。
素素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刚刚睁开眼,日晒三竿,明媚的有些晃眼的阳光透过雪白的桃花纱洒落在羊脂白玉的美人瓶身上,渡上浅浅的一层金色。
瓶中斜插一朵百荷,含苞待放。
“姑娘醒了。”
守在床边的大宫女很快注意到素素醒了,飞快的扭头交代了两句,三步做两赶到床边扶她起来:“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素素迟疑片刻,缓缓点头,她浑身上下疼的厉害,从指尖到脚尖布满了青紫的痕迹,男人原本不是暴烈的性子,床榻之间也不爱折磨人,但是不知为何对上素素却总是再三磨人,直到小姑娘崩溃痛哭才稍稍作罢。
早饭就着午饭一块儿吃了。
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准备吃的,一盅天麻炖乌鸡汤,炖的软烂的乌鸡里面放了红枣当归人参枸杞子,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名贵药材。
汤是厨房煲好了搁在小炉子上保温的,煲完汤的炉子被当值的太医提到小院子的另外一边,搁在湖边熬药。
吃完饭又喝了一碗药,捧着巴掌大的青花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看起来像乖巧的小猫喝水一样可爱又惹人怜爱。
吃完药,苏娜拿了把梳子给她梳头发,黑压压的发垂到脚踝,用红玉的簪子挽成飞仙鬓,中间点缀一排绿翡翠拼接的小碎花发夹,时不时低头和素素说话。
“等过两个月,应该是秋天的时候,你就要去宫里啦。”
苏娜既欢喜又担忧:“我的小素素要做娘娘了。”阳光下,那张雪白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宛若妖精,看人的眼神却清纯而懵懂,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气质,这无疑是最吸引人也是无法自知的地方。
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还不是进了宫?
苏娜捏紧梳子,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斑驳的记忆一下子呼啸而过,脑海里响起一道坚定沙哑的声音。
她是我的命,我用命去保护她。
除非我死了,再也活不了了,无法从坟墓里爬出来……直到尸体腐烂……直到灵魂凋零……
我发誓……
绝不会让她孤独一人。
那个人……终究还是死了,燕老九的毒啊实在是太狠了,苏娜在见过那样的毒之后以为他会带着素素回来,回到这里拿解药。
他们是燕老三教出来的徒弟。
却和冰冷残酷自私自利的燕老三完全相反,为了喜欢的人,宁愿痛苦的死去,也不愿将所爱之人拉回地狱。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叹了口气,神色悲悯,指尖抹去少女眼角的泪痕:“就算内心已经凋零,可是身体还是记住了痛苦吧……”
因为无法承受所以选择放逐内心。
如果有一天这孩子想起来……
她会活活的痛的死掉的吧?
苏娜担忧的想着。
——————
半夜?或者凌晨,总之天光蒙蒙亮,黑暗里少女摸索起身,屋里点了安神的香,红色的火星明灭不定。
守夜的宫女年纪很小,莫约十三四岁,稚嫩的脸庞
月光
甄似道高升的消息很快就被甄家人知道了,甄太太扬眉吐气,逢人就提,连回娘家腰杆子也直了三分。
同时在想,甄家靠小院里的贵人得到不少好处,若是她的亲女儿……
念头就像黑暗里丛生的阴影,一旦滋生,绝无熄灭的可能。
次日娘家嫂子携侄女登门拜访,带来丰厚的礼品。
正堂之上,甄夫人危襟正坐,保养得宜的柔夷捧着一盏刚刚泡好的茶,对身边的人介绍:“这是下面刚送上来的云雾茶。”
旁人极有眼色,忙接话:“可是汉阳山山顶上仅存的那两颗茶树上的茶叶?”
甄夫人微微一笑,矜持而得意:“正是。”
这话惹来一阵惊叹,夫人之间也有攀比,早年她夫君只是小小的吏部侍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指甲盖大的官,这等的好茶也轮不到她,只因昨日升官之后,来甄府送冰炭银子孝敬的是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如汉阳云雾茶之类的绝顶好物。
好东西嘛自然是要炫耀的。
甄夫人不懂茶,也不会喝茶。
但她端坐于富贵软凳上,稳稳饮下一盏茶,眉目舒展,志得意满。
茶里的富贵和荣华比华服珠宝更迷惑人心。
坐在她左手边的一位夫人则撇了撇嘴角,不动声色的掩盖一丝不屑。
吃过半盏茶,作陪的夫人们纷纷告辞,正堂里只剩下甄夫人娘家的嫂子,她嫂子带着女儿,那是一位颇为秀美的姑娘,举止温柔大方,神态柔顺得体,惹得甄夫人多看了两眼,她一直没儿子,甄大人年纪大了,要是过两年再生不出来就要过继别人家的儿子,那些偏远的血脉个怀鬼胎,指望别人的良心是不可靠的,甄夫人盘算着将娘家的侄女嫁給将来过继的儿子,自然对母子两颇为照顾。
不过眼下,最大的问题还是如何让女儿攀上恩宠。
素素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刚刚睁开眼,日晒三竿,明媚的有些晃眼的阳光透过雪白的桃花纱洒落在羊脂白玉的美人瓶身上,渡上浅浅的一层金色。
瓶中斜插一朵百荷,含苞待放。
“姑娘醒了。”
守在床边的大宫女很快注意到素素醒了,飞快的扭头交代了两句,三步做两赶到床边扶她起来:“姑娘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素素迟疑片刻,缓缓点头,她浑身上下疼的厉害,从指尖到脚尖布满了青紫的痕迹,男人原本不是暴烈的性子,床榻之间也不爱折磨人,但是不知为何对上素素却总是再三磨人,直到小姑娘崩溃痛哭才稍稍作罢。
早饭就着午饭一块儿吃了。
小厨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准备吃的,一盅天麻炖乌鸡汤,炖的软烂的乌鸡里面放了红枣当归人参枸杞子,还有一些说不出名字的名贵药材。
汤是厨房煲好了搁在小炉子上保温的,煲完汤的炉子被当值的太医提到小院子的另外一边,搁在湖边熬药。
吃完饭又喝了一碗药,捧着巴掌大的青花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看起来像乖巧的小猫喝水一样可爱又惹人怜爱。
吃完药,苏娜拿了把梳子给她梳头发,黑压压的发垂到脚踝,用红玉的簪子挽成飞仙鬓,中间点缀一排绿翡翠拼接的小碎花发夹,时不时低头和素素说话。
“等过两个月,应该是秋天的时候,你就要去宫里啦。”
苏娜既欢喜又担忧:“我的小素素要做娘娘了。”阳光下,那张雪白的脸庞美得惊心动魄宛若妖精,看人的眼神却清纯而懵懂,呈现出截然相反的气质,这无疑是最吸引人也是无法自知的地方。
兜兜转转这么久最后还不是进了宫?
苏娜捏紧梳子,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斑驳的记忆一下子呼啸而过,脑海里响起一道坚定沙哑的声音。
她是我的命,我用命去保护她。
除非我死了,再也活不了了,无法从坟墓里爬出来……直到尸体腐烂……直到灵魂凋零……
我发誓……
绝不会让她孤独一人。
那个人……终究还是死了,燕老九的毒啊实在是太狠了,苏娜在见过那样的毒之后以为他会带着素素回来,回到这里拿解药。
他们是燕老三教出来的徒弟。
却和冰冷残酷自私自利的燕老三完全相反,为了喜欢的人,宁愿痛苦的死去,也不愿将所爱之人拉回地狱。
“可这……又有什么用呢?”她叹了口气,神色悲悯,指尖抹去少女眼角的泪痕:“就算内心已经凋零,可是身体还是记住了痛苦吧……”
因为无法承受所以选择放逐内心。
如果有一天这孩子想起来……
她会活活的痛的死掉的吧?
苏娜担忧的想着。
——————
半夜?或者凌晨,总之天光蒙蒙亮,黑暗里少女摸索起身,屋里点了安神的香,红色的火星明灭不定。
小宫女靠在小脚塌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素素给她披上衣服,看着小丫头睡得通红打到脸蛋,微微一笑,推开房门。
门口青石小路弥漫星光,走到星光尽头,扬起脸庞:“喂。”
屋顶上有人。
“你下来。”
那人低低笑了笑,血红的眼睛逆着月光,宛若黑夜里的妖魔。
素素笑起来:“你下来。”
对方脚尖轻轻一点,像树叶一般飘了下来落在她身边,冲她微微一笑:“晚上好啊,可爱的小姑娘。”
温柔的月光渡上一层水银般凌凌的霜白,素素踮起脚尖,挥挥手:“晚上好啊。”她闻到了熟悉的桂花的味道,夹杂霜糖的甜蜜,凑过去闻一闻还有一丝丝红枣的味道。
“燕窝糕糕?”
素素小声说。
对方眉头一挑:“哟,鼻子挺灵的。”
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问他,他说:“我叫燕一。”
“燕一?”小姑娘看着燕一:“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嘛?”
燕一神色古怪的看着她:“对过去的自己好奇?”
也不能说好奇吧。
于花丛前摘下盛开的牡丹,层层叠叠的花瓣馥郁芬芳,她淡淡一笑,温柔纯洁的如同月宫仙子一般,甚至连燕一都摸不准这副样子她是想起来了还是没想起来。
燕一艰难的挪开视线,将目光凝聚于夜晚的湖边。
“内务府已经开始准备嫔位的金册宝印了。”
燕一这样说,却让素素眨眨眼,感到不可思议,继而在他恼怒的目光里轻笑:“可这与我有什么关系呢?”
入宫便是一宫之主,享有金册宝印那是多少女人穷极一生也做不到的事情。
可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她想。
她是不快活的。
戏
夏末的时候府里热闹起来,湖心亭里敲锣打鼓,白天的时候素素看见好些丫鬟小厮匆匆忙忙的来去,便叫人问了,原是甄大人高升赶上甄三小姐生辰,甄太太索性两者一块儿办了,那些奉承甄大人的官大人在前厅吃酒,后厅的小姐太太聚在一起听戏吃茶,倒也快活。
“我想听戏。”
这日子除了闷在院子里还是闷在院子里,针线活儿什么的不用她动手,内务府养着大把的绣娘,皇帝给的东西也是好的,那缎子放眼紫禁城都是独一无二的挑不出错儿的仅此一匹。
吃穿用度不愁,素素掐指一算,摇头叹气,她现在还没进宫呢就和皇宫里的女人一样,每天盛装打扮混吃等死取悦一人。
美的像月光的少女咬住葱白的指尖,叹了第二口气,好在叹第三口气之前,苏娜从宫里赶回来了,她如今一心跟着素素,但之前还有许多工作没有交接出去,她走了自然要有人顶上,一连忙了数日,才算勉强腾出手。
“想听戏?”这并非天大的要求,苏娜笑了笑,洗干净手上的面粉——闲暇的时候会和大厨子一起做点简单的点心软糕,搭配宫女调配的蜜水,破得素素喜欢。
“嗯。”咬住糕点,素素低声应了一下。
苏娜笑道:“那行,且等等。”苏娜向来宠素素,既然素素开口了她就要去办到,她让人请了宫里唱戏的梨园班子过来,也就两三个人,唱一出小戏,乐呵乐呵。
一个时辰后,宫女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做彩妆打扮的人,五官清俊分不清性别,说话的声音尖尖细细的。
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里,睡意上涌,枕着手臂沉沉睡去,梦里戏曲声消散只余一声依稀的轻笑,睁开蒙蒙睡眼,对方手里的扇子缓缓打开,修长素白的指尖掠过金色的扇面,遮住似笑非笑的眉眼。
这人好生眼熟……
————
素素。
素素醒了。
看了看天色,外面已经黑沉沉的了,风里依稀传来敲锣打鼓的欢笑声,再一转头,唱戏的两个人已经走了。
她穿好鞋子,推开房门。
门口的宫女小声问了好,素素摆摆手,说:“别跟过来,我出去走走。”宫女们面面相觑,不过这是里甄家的府邸,素素住的院子又是宅子最中心的地方,应该不会遇见什么危险。
素素顺着小路往外走。
两边的竹林茂密浓郁,一阵晚风吹过,竹叶飒飒作响。
“喂,你要去哪儿?”
她眯起眼睛,那人背着月光,血红的眸子亮的吓人:“你该回去你去的地方。”
素素踮起脚尖,扬起脖颈,黑发逶逶垂落腰间,肌肤如云胜雪,咬齿轻笑:“现在去我该去的地方啊。”
那人愁眉苦脸:“忘记痛苦不好吗?”
素素反问:“记住痛苦不好吗?”
那人叹了一口气,垂眸低语:“做人得糊涂一些啊,活的那么累又有什么意思?”
这话说的徒惹素素失笑,遥远的烛火暧昧不明,如玉的脸庞笼罩着一层轻柔温和的白光,波光潋滟的星眸清澈见底:“你活的糊涂过得快乐吗?”
嘿,这真是个有意思的问题。
那人红眸亮的吓人:“我过得糊涂?”
“你过得糊涂。”
“怎么就糊涂了?”
素素眨眨眼,思考了近半分钟,慢吞吞的说道:“你快乐吗?”她的语速很缓慢,似乎再思考又似乎怕激怒对方,然后是越来越快:“有人和你分享快乐吗?你痛苦吗?有人和你分担痛苦吗?当你生病了有人关心你吗?当你流泪了又有人为你难过感同身受吗?”
对方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反问:“我为这么需要呢?”
她张开手臂,指尖在月光下闪闪发光,一截欺霜赛雪的腕子同样闪闪发光,白的近乎透明:“为什么会不需要呢?无论怎样的存在都是无法忍受寂寞的啊。”她踮起脚,后退:“我曾经有个与我分享快乐,痛苦,眼泪,悲伤,一起欢笑一起愉悦的人,我为什么要放弃呢?”
他叹道:“就算你会死去?”
素素点点头,肯定的回答:“就算我会死去。”
高飞的鸟儿向往自由的天空,失去天空的鸟儿折断羽翼堕落地面,迎接她的将是无法避免的死亡。
人们惊叹鸟儿华丽的羽毛,却不曾了解她飞翔时的快乐。
唯一明白的只有消失的天空。
他们曾经那样近,彼此相拥,灵魂紧紧的纠缠在一起。
男人不再说话,凝视少女远去的背影,幽深的小道两旁树叶沙沙作响,湖边飘来戏台的声音,那是当家的花旦拉长了嗓子,唱了一出西厢记。
她找到了那位花旦,明媚的眉眼艳丽张扬,脸上的油墨还未卸下,手里捏着瓜子磕了一地的壳儿。
“那些香皂还好用吗?”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花旦一下子愣住了,看着来人,张开嘴说不出来,少女眉眼盈盈笑意满满,拉住她的手,像是许久未曾见面的友人,舞台的烛光透过厚重的帘子打在那张绝色无双的脸上,黑漆漆的屋子都仿佛亮堂了起来。
她下意识的点点头,嗓子哑哑的回答:“好用,好用,下半年的分红我还没给你呢……”
那天她捏着银子去,却见漫天的大火烧毁了一切,有人说手府里失了火,也有人说那对新婚的小两口死于江湖仇杀,等火灭了之后,她却在火场没能找出一具尸体。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在一起的啊……
鼻尖掠过一抹清幽的芬芳,少女温热的指尖挑开散落的发丝别在耳后,她眼前的眸子温柔极了,带着满满的柔和。
“你怎么来京城了啊?”
花旦扯过帕子用力扣了一把鼻涕:“不光我来了,那小贱人也来了。”
“小贱人?”先是愣了愣,陡然想起来了,小姑娘挑开帘子,隔着半个戏台子往外探去,果然在吹啦弹唱里看见个熟悉的影子,素白的衣裳,眉眼婉婉流出一丝哀愁,可不就是那位勾搭翠儿情郎的琴师嘛?
素素还记得当初翠儿教训琴师时的泼辣模样。
“她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却不料那家老太太不是好相与的,手段狠辣老练,先是拿捏了人,威胁那人娶了妻,又叫人污了她的身子,男人嘛都是喜欢自己的情人坚贞不渝别人的老婆放荡不堪,所以叫人赶了出来,我看她可怜,索性带来了京城,也算谋个活路。”
这就是翠儿啊。
明明讨厌对方的很,却还是心软了。
素素笑了笑:“会很辛苦的啊。”
翠儿抹去鼻涕眼泪:“再辛苦也要熬下去,活着总比死了强。”
素素点了点头:“你说的很对。”她取下腕子上的镯子——昨天宫里送来的最新的红玉镯子,价值千金,交到对方手里:“能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