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14)
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是不笑的，平静深邃宛若一片死水。
不出三月，新人失宠。
十月后，玉兰生进府，正值下人来报丧，燕一的母亲生下燕一后不久郁郁而终。
“玉兰生孤身一人，这孩子孤苦无依，正好凑一块，便交给玉兰生抚养吧。”
戏子养大的孩子算个什么呢？连东西都算不上，戏子养大的孩子就算再得宠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刺史夫人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仅得到刺史的夸赞，更是从基本上解决了燕一。
玉兰生是个好人，他对燕一很好，现在想想人生中大部分的东西都是玉兰生教导给他的，只可惜对方要他做个好人，他却做了杀手。
夜风里响起断断续续的笑声。
素素停止踩影子，晚风吹动鹅黄色的裙角，撩开的帘子架在帷幕的上方，黑色的发丝拂过白玉似的脸颊。
她有些疑惑。
“你不喜欢唱戏吗？”
“不，我喜欢啊。”
出乎意料的，燕一很快否定了，为了验证，燕一甚至拉扯着嗓子唱出一段四郎探母，咿咿呀呀，晚风伴奏，弹出一段凄美婉转。
素素眼睛亮亮的:“好听啊。”
“好听吗？”
“那当然！”
燕一唱了一路，一直唱到家门口，门口有一盏气死风灯，拿灯的人面容俊秀，上挑的桃花眼温柔的看着燕一身后的少女。
“素素。”
“你回来啦?”
摸摸头，黑色的发笼罩着暖色的光芒，少女扬起的面容好看极了，她的眼里倒映出青年的样子，完完全全的容不下别人。
燕十九的心一下子落了地。
“是啊，今天武馆放了半日假。”
素素“啊”了一声，叫道:“哎呀，早知道句叫你一起出去了。”
嘀嘀咕咕的，说些抱怨的话，小姑娘心里干干净净的，翻来覆去的都是燕一太挑剔啦，燕十九呢时不时符合两声，两人慢慢的走进院子。
燕一站了好一会儿。
转身走了。
斑驳的霜白薄凉如水，他走到自家门口，停住脚步，楞楞半晌，嗤笑一声:“谁愿意做个戏子呢……”
毒
春天的夜晚逐渐多了蝉鸣，埋藏一冬的生物们从潮湿冰冷的土壤里苏醒，发出急不可耐的鸣叫。
有一天晚上，正好领薪奉，手提二两酒怀揣半斤卤肉，匆匆归家。
家中点起灯来，淡黄色的窗户纸透出朦胧的光，里面的人听见响声，走出来:“回来啦?”
“回来了。”将手上的东西递过去，抽出手，稍稍暖和了一些，对方接过卤肉，装进盘子里，搁到桌上，说:“今儿怎么回来的这般早?”
武馆的事情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因为和隔壁镖局是同一个东家，很多事情都是相互共通的，例如镖师和拳师往往都是两家共有，厉害的拳师去做镖师，受了伤退下来的镖师就去做拳师，世上的大多的事情都是有通融性的，燕十九是个例外，他的功夫非常好，却是杀人的功夫，所以除了平日里跟武馆教教学生，还要指点一下镖师们。
燕十九脱掉鞋子，房间里弥漫一股轻微的汗味，素素捏着鼻子把人赶到院子里去。
回廊下，脱了鞋洗脚丫子的青年扬起头，和屋里的人说话:“明天休沐。”
“哦”
休沐嘛，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要么上窜下跳的修房子，要么揣着安安主子到处溜达。
但是，出乎素素意料之外，下一句话竟然是:“我们去泡温泉吧。”
哈?
温泉?
小姑娘一下子拉开门，蹭蹭凑过去，也不嫌他臭，两只眼睛亮晶晶的:“温泉?温泉?真的是温泉?”
燕十九暗自发笑，面上一本正经:“当然是温泉啊，就在红枫镇后面的苍山里，漫天大雪，天池温泉可舒服了，哎，记得把安安带上，咱们来个炭烤小鸟，也给猫主子尝尝鲜。”
“我晓得啦。”
这时候哪里还听得进去，满脑子都是泡温泉的事儿呢，一头扎进房间，翻箱倒柜的找衣服，泡温泉该用的东西什么皂角啊洗浴的帕子啊还有常服，一些吃的也要带上，至于安安嘛……
第二天出发的时候安安大人一爪子险些抓在素素脸上，吓得她一屁股坐下，还好马车里铺垫厚厚的棉絮，摔的不重。
“安安～”
哆哆嗦嗦的，小心翼翼的靠近黑猫，黑猫撩开眼皮子，漂亮的眼睛不屑一顾的瞥了一眼素素，喵呜一声，甩甩尾巴踩着轻盈的步子蹲在角落里趴下。
好吧。
翻出的红桥游记没看两眼，窗外响起低沉的笑声，燕一骑着一匹黑色的马，穿着黑色的衣裳，他这人也适合这色，和燕十九的劲装不同，他爱穿宽松的大袖，尤其是袖子边勾勒暗纹的衣裳，拂袖而笑，无端端生出一股华美浪荡的味儿。
“你跟着我们干什么啊？”
小姑娘大喊。
“泡温泉啊！”
燕一回喊。
“那你自己去啊。”
“自己去干嘛啊？”
“泡温泉啊。”
燕一摊手:“跟你们去撒。”
两人对视一眼，小姑娘鼓起腮帮子，愤愤的摔上帘子。
这人真讨厌。
气跑了人，燕一以袖掩面，咯咯咯的轻笑，笑到一半，耳边响起清朗的声音:“你何时动手?”
笑声噶然而止，袖口半掩，眸光冷漠:“动手?”
他像是听见天大的笑话，咯咯咯的又笑了起来，笑的对方剑眉轻皱，才低声喃喃:“又何须我动手？等你……她自然会跟我回去……”
“是啊。”
谁能逃的出燕老三的掌控?打小用毒喂大的死士，离开了燕老三谁又能活呢？
明明是件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也是燕一为什么不急着动手的原因。
“你当年……”燕十九忽然有些不甘心:“是怎么走的?”
燕一摇摇头:“我用过的法子你用不了。”
燕十九声音微冷:“如何用不了?”
回头看一眼马车，燕一说:“你心里有她，舍不得她，只要她活的好好的要你这条命你都是愿意的，而我当年……”燕一想了想，有些发愁，原来他都不记得了，当年那个姑娘的样子和那个姑娘的情意，他骗了一个姑娘心甘情愿的以学换血替他去死，可眼下却连对方长得是什么模样也记不得啦。
他又说:“你喜欢她，所以叫你去骗另外一个姑娘，怕也是不愿意的。”
这世间的情爱最难琢磨，也最难割舍，若是换成燕一，有素素在，他也是不愿意多看别人一眼的。
燕十九沉默半晌，驱马而走。
远远的落在后面，哼着小曲子，燕一就坐在他那匹马上，慢悠悠的不着急。
等到了山里，已经是下午了。
春天的夜来的快，不一会儿的功夫气温陡降，素素披上披风，听见燕十九叫她才从马车里跳出来，身后窜出来一只黑猫，叫燕一手疾眼快的拎住，两根白玉般的手指一搓，那猫褪去桀骜不驯的眼神，老老实实的了。
“好漂亮啊。”
他们仿佛一下子从春天回到了冬天，周围的空气略有些寒冷，却不会特别的冷，树叶正是长新芽的时候，地面上堆积着厚重的落叶，落叶覆盖残留的冰雪，这里的树不止一个种类，地上的叶子也是不同的形状，好看极了。
而在燕十九的带领下，他们绕过山石，来到后山腰的温泉的时候，素素一下子惊住了。
“天啊，这地方实在是太美了，简直就是人间仙境啊。”
素素从来不知道，人间能美成这样，书本里华美文字堆砌的美景一下子就出现在眼前，除了惊叹，还是惊叹。
燕一开始脱衣服。
“燕一你能不能注意点啊？”素素大声说道，山泉谷有点空旷，声音回荡的有点大，震的燕一直揉耳朵:“注意?来来来我脱光了给你摸。”
“呸。”
素素小声吐了口唾沫。
旁边有人推了推，抬眼，燕十九一脸娇羞，作势欲脱衣服:“我的也给你摸摸……有腹肌……可好摸了……哎呀别打别打！”
“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山后边的温泉分成大大小小好几个泉眼，两个大男人泡外面的大眼池，素素就泡后面的小眼池，小眼池很小，仅能容纳三到四个人，面前有一块大石头，正好挡住前面，头顶还有一颗红枫树，树叶飘在水面上，一片一片的好看极了，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浸泡树叶的原因，温泉里有一股清新的草木香，仔细闻一闻舒服的不得了。
泡了一小会儿，前面响起水声，燕十九中途出去了一次，素素摸不准燕一有没有跟着，小声叫了叫，外面响起燕一懒洋洋的回应，不知道为什么，素素一下子就安心了。
燕一好像感受到什么，嗤嗤一笑。
燕十九拎着一串小鸟回来，拔毛洗干净，就地生火，抓鸟的中途掏空了一个蜂窝，新鲜的蜂蜜从蜜蜡上刮下来直接抹在鸟肉上，滚烫的火焰吞吐，一股浓郁的香味立刻爆炸开来。
她闻到了香味，披上衣裳，从后面走出来，湿漉漉的头发披在腰间，侵染出一小片痕迹。
同时抬头的两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了?”
温泉水暖洋洋的，说话声音沙沙的，听起来慵懒又缠倦。
“不……”燕十九递过去一串烤好的小鸟，望着少女泛着嫣红的脸颊，心跳如鼓，扑通扑通的，像是有所察觉，少女抬起眸子，冲他弯弯眉眼，宛若一朵盛开的绝世仙葩。
回去的时候下起小雨，马车里安安静静的，素素点起灯用琉璃罩住防止意外失火，撩开帘子，青年的背影矫健修长，肢体流畅有力，他像一头盘踞在山崖上的猎豹，眸光冰冷，指爪锐利。
“燕十九。”
闻声回头时，那双黑幽幽的眸子泛起柔和的笑意。
“怎么了？”
素素想了想，招招手:“你进来陪我。”
“我还要赶车呢。”
燕十九倒是想进去，但是他还要赶车呢，素素想了想，冲旁边的人喊道:“燕一，赶车呗。”
燕一挺无所谓，慢悠悠的拉长语调:“好啊。”借力跃起，轻飘飘的落在马车上，轻的如一片树叶，不带起一丝动荡。
燕十九将马鞭递给燕一，弯下腰，车内的小姑娘伸手掀开帘子。
“来，喝茶。”
她还泡了茶水，小茶几上搭配两样他亲手做的点心，一样香甜的豌豆黄，一样是甜糯的红豆糕，不得不说红豆糕配清茶味道很棒，微微苦涩的茶水冲淡红豆的腻味，回味略带甘甜。
“燕十九啊。”
素素笑的可甜了。
燕十九撩起眼皮子，同样眯眯一笑:“我在呢。”
“你说……”素素纠结了一下，马上飞快的说:“我们成亲吧？”
“噗。”
燕十九一口茶水喷出来，险些呛死。
冰冷的茶叶顺着额头缓缓流下，冷静的拨开茶水，少女的脸色冷静的可怕，无端端的让燕十九心里一突，道歉的话卡在嗓子眼，高兴的话也卡在嗓子里，下意识的跳起来，拔腿就跑:“你让我好好想想。”
“想想想想你个大头鬼呢。”
马车内，少女低低骂了一句，忽然落下泪来:“你说……他是不是嫌弃我啊？”
系统还在沉睡，空气里安静极了，马车里充斥着茶水和糕点混合的香味，啜泣声微弱的像猫儿一样，也许角落里嗷呜叫的老猫都能掩盖过去，但是马车外忽然响起来叹息声，是燕一:“你这样的美人不该流泪。”
美人的眼泪能软化一切，尤其是男人的心，谁能抵抗素素这样的美人呢？
燕一的心比石头还硬，比冰雪更冷，他看过燕十九没有见过的比黑暗更黑暗的的黑暗，经历过比绝望更绝望等我绝望。
然而这一刻，他的心无法遏制的变得柔软。
混着酸涩的柔软。
成亲前夕
红叶镇有两家饭馆，一家拳馆一家镖局，一家点心铺子，一家戏班子以及唯一一家酒肆。
彼时天色已晚，街头少有行人，春天的夜晚刮起比冬日更为寒冷的晚风，一阵晚风吹过，枝头簌簌作响，树下的人啊切啊切的打喷嚏，一到春天，许许多多的小毛病就开始了。
他找到燕十九的时候，正好是在酒肆里，他的身边堆满喝空的酒坛，大口往喉咙灌酒。
酒的味道并不好，比起千两的花雕，有价无市的葡萄酒，呛鼻的味道显得劣质而廉价。
“老板，一壶绍兴白。”
“好嘞。”
他不回答，鼓着腮帮子乱嚼，分不清是个什么味儿，嘴巴里混合酒味，肉味还有一些奇怪的味道。
燕一笑了笑，饮下一杯酒，低声道:“既然不愿意娶她，又何必将人带出来?”
夜风寒凉，酒瓶应声而碎，四四方方的桌子整整齐齐劈成四半，男人咬牙切齿，从牙缝里挤出冷冷的话:“谁说我不愿意娶她?”
“你愿意?”燕一璇身而起，玄色的衣角掠过尘埃，他举起酒盏，沾了沾嘴唇，嘴边一片湿润 似笑非笑:“既然愿意，又为何逃避?”
燕十九冷笑:“明知故问。”
他喝光壶里的酒，掏干净身上的银子付了酒钱，摇摇晃晃的往家里走。
回家的路漫长而遥远，大概醉酒的人都是不讲道理的，走到一半，喉间酸涩，俯身吐了一地，索性就坐在墙角根，头颅垂落，黑发遮盖双眼。
应该是天亮了，晨曦清寒的暖光照的人直哆嗦。
掌心残留酒液，覆盖双眸，指缝张开，他看着太阳，失魂落魄的说:“我要死了。”
说着，急急忙忙卷起袖子，展现给对方看:“你看，我要死了。”
他又重复了一遍。
等胳膊上的红线爬到心脏的位置，他就会像成熟之后用力摔打在地的西瓜，从内到外的碎成稀巴烂。
燕十九咬紧牙关，喉咙咽下哽咽，他是要强的人，比燕十七更要强，就算燕老三打断他的骨头，折了他的胳膊，都没听过一个饶字。
可现在，这个要强的人终于崩溃了。
他太痛苦，几近绝望的痛苦，宛若置身黑暗而冰冷的潮水之中，颤抖的牙关抑制不住的呻吟着。
“我要死了……”嘴里翻来复去的说着，燕一闭上眼，脑海里勾勒出可怕的场景，轻声说道:“先是手脚腐烂然后五脏六腑尽碎，痛苦持续七天，第八天你会缩成一团西瓜球大小，到那个时候你还活着，还有最后一口气，保留清醒的意识。”
燕老三用药之毒，足够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是啊……”
“你怕死?”
既然怕死，为什么要背叛燕老三?
面对燕一的疑惑，燕十九低声笑了笑，说:“你以为我是怕死?我的确怕死，可我更怕我死后她会被人欺负，你永远都不知道，当你想保护她，却无能为力的感觉，那对我来说比死亡更可怕。”燕十九扬起头，他的脸上布满污浊，眼神却亮的吓人:“我想带她去看苍山洱海，去看江南*雨，去看大漠孤烟，去找世外桃源，去她想去的地方吃她想吃的东西，我要让她一辈子都快快乐乐的，永远都没有人能伤害她！”
燕一只是沉默，过了很久，两人都没有说话，久到街上有了行人，燕十九才听见他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天边传来，模糊而叹息:“可你要死了。”
“是的，我要死了。”
他爬起来，扶着墙壁，修长的指尖布满老茧，他曾用这一双手折断过许多人的脖子，而现在，轮到他要死了。
两旁的道路崎岖而漫长，开门的人听见响声，一双通红的眼睛侵染泪水，小姑娘慌慌张张的拉住他的衣服，一点也不在乎衣服上的酒啧:“我不要你娶我了，我不要你娶我了，你不愿意娶我就不娶，你别离开我啊！”素素一宿没睡，脸色苍白略带疲倦，男人伸出手，扶住歪斜的发钗，摸摸了她的头，说:“我没有不想娶你。”
牵住素素的手，往屋里走。
他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如果我要死了，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如果我要死了，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如果我要死了，你会伤心难过吗？
如果……
太多的如果……
一声似哭还笑的哽咽，多想告诉她，我要死了，你别嫁给我吧，可他舍不得啊，他想娶她，看见她身穿大红嫁衣的模样那一定是世间最美的绝色。
他撩开少女的发，温暖的阳光透过指尖的缝隙点亮绝色，娇羞的脸颊灿若云霞，一双明眸善睐，像要勾去他的心魂。
“我们成亲啊。”
“好啊好啊。”
素素可开心了，成亲耶，要是贵人在一定也会开心的，成了亲就是大人，她想起皇帝，心里开售颤抖，那对少女来说是最可怕的蜕变，她从未觉得自己是残花败柳，只有伤害别人的人才是真正要指责的人，而不是被伤害者。
但是……
她还是忍不住找到了燕一，偷偷摸摸的问人家:“你说燕十九是不是嫌弃我啊？”
正在喝酒的燕一差点没呛着，一口酒水吐出来，嗓子火辣辣的疼，唱戏的都珍惜祖师爷赏的饭碗，偏燕一是个怪胎，不仅吃的辣还喜欢喝酒，戏班的班主见了摇头叹气，偏燕一自己不放在心上。
喘了口气，灌下一碗凉水，压平胸腔得了辣意，燕一眯起眼睛斜睨了她一眼，她趴在桌上没个正行，黑色的头发瀑布般散落，散发出柔顺的光泽。
总觉得手痒呢。
燕一微笑。
“你觉得他嫌弃你?”
素素点点头。
这次燕一很认真的打量她，脸蛋，完美，说句国色天香举世无双不过分，身材完美，虽然发育的迟，但是素素的身材是非常完美的前凸后翘中间细，伸出手比划一下，呵，还不如他巴掌大，细的过分又不会吓人，有柔润性。
最后嘛，性格……
要说这丫头性格不好吧，也确实不好，娇气，爱哭，喜欢撒娇，属猫的，得顺着猫摸要是惹了她不高兴，一准摆脸色。
说不好吧又是难得的好，水晶心肝一样的人，干干净净的心干干净净的灵魂，跟她呆一块儿说话有趣，什么事儿也不想干，就想安安静静的相处。
“相信我，像你这样的美人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男人会嫌弃。”
“真的?”
“真的。”
她期期艾艾:“那除了脸之外……”
燕一倒抽一口冷气:“你还是别说话，做个安静的美人吧。”
“……”
混蛋！
“哎哎别走啊。”
燕一叫住素素，素素转头瞪他:“干嘛？”
燕一摆出个特别骚气的姿态，一手托腮，点了点精美的下颌，说话轻飘飘的:“娘家人选找到没？”
浑身的鸡皮疙瘩直往外卖，小姑娘赶紧伸手拍了拍，嘴里回答:“还没呢，这不有你呢。”
因为本来没多久，所以认识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不过一掌之数，素素心里清楚，就她这张脸没事还是不要出去乱晃，招人的紧。
没想到的是燕一拒绝了，燕一已经先允了燕十九，就不能答应素素了，不过他倒是给素素提供了个人选。
“翠儿?”
素素惊讶的脱口而出。
“怎么?不行?”
“也不是不行。”提起翠儿脑袋里下意识闪过她踹人的那场景，倒抽口冷气，也摸不准翠儿到底行不行:“她能答应吗？”
燕一倒是笑了笑，嘴唇一翘，嘴角勾出优雅的弧度:“你且去试试。”
“那行，我回去换衣服。”
晚上燕一唱堂会，戏班里挑了两个最好的乐曲师傅跟着，翠儿换了件新衣裳，粉色的衫子点缀盛开的迎春花，素素进来的时候她正好打戏台上下来，一招面，愣住了。
“哟，漂亮妹子。”
“翠儿姐姐。”
翠儿凤眸一弯，素素今天穿了件浅白色的衫子，用银丝混着彩条编织的腰带束腰，往她身边一站，两人就跟孪生姐妹似的。
翠儿心里头高兴，说:“你来看戏？”
素素连忙说道:“不，我是有事相求。”
“有事求我？”
听素素说完，翠儿又笑了，灿若朝阳，瑰如霞云:“这还大喜事啊，你且放心，我一定帮忙。”
“那我先谢谢姐姐了。”
素素说完走了。
翠儿虽然打了包票，但真正要办喜事还是心里打鼓，她不是在阁的姑娘家可也没嫁过人，真要说起来，那点心铺子的少爷对她虽说不错，但却连一份有脸面的酒席也没给她摆过。
叹了口气，目光所及不经意掠过琴师的身影，一身飘飘欲仙的白衣，黑色的长发仅用一根白绸束起，看起来既漂亮又仙气，翠儿冷笑，不屑一顾的扭着小蛮腰走了。
戏班子里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也不知道为何，本来该将琴师赶出去的翠儿却没有这样做。
结束一天的堂会回到家中，翠儿找了隔壁大娘讨论成亲的事儿，大娘先是吃了一惊:“你要成亲?”
“不是，是个朋友。”
翠儿说。
“唉，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终生大事了，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好好的挑一挑找个老实本分的嫁了吧。”大娘语重心长的劝道。
手里的瓜子一下子不香了，一把扔在桌上，红唇一勾，笑起来的翠儿有几分倔强的傲气:“人家老实本分的就该娶清清白白的姑娘家，我又不想害人家又不愿意嫁给那些捧臭脚的，一个人也挺自在的您就别操心啦。”
谁说老实人一定要做接盘侠呢？谁说坏女人一定是渣女呢？口口声声称遇见坏女人的男人难道不是看上对方的美貌心甘情愿的去奉承谄媚的吗？
世上的人大部分都是俗人。
爱慕虚荣又贪花好色。
漂亮的皮囊下有漂亮的灵魂，而平凡的外表下有不逊于漂亮灵魂的美丽。
两人商量完婚事的布置，第二天，将单子交给燕一，燕一又将东西递给燕十九。
做杀手出身的燕十九不差钱，反正活不了几天了，干脆辞了武馆的工作，专心采买。
“布料要去王记铺子买，他们家的料子最好，颜色也最正。”
嫁衣的料子需要最正的红色，买好料子还要买一些装饰，这些都是燕一和燕十九去采购的，素素和翠儿坐在回廊下绣嫁衣。
晌午的太阳温暖耀眼，阳光透过浓密的树叶撒下丝丝缕缕的光辉，空气里漂浮着斑斓的光尘，一只雪白的爪子挥过，斑斓的光碎裂成两半。
“喵～”
猫主子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爪子上的光斑，素素试图把猫主子抱起来，显然她失败了。
黑猫灵活的跳到桌上，挑衅似的“喵”了一声，高傲的抬起头，十分看不起两脚兽的模样。
燕十九走过来摸了摸猫的头，嘴里问:“还有什么要带的?”
素素既嫉妒又难过，心里发酸，听了这话，想了想说:“你给它带两条小鱼干，晚上做鱼羹给它吃，然后再带两斤卤牛肉，一斤白酒并一斤臊子，晚上燕一过来吃饭，我们煮面吃。”
提起燕一，燕十九牙疼的厉害，这人死皮赖皮蹭吃蹭喝还蹭他未来媳妇的美貌，着实是个无赖，偏偏打又打不过骂也骂补休，只好叹气:“真想把你藏起来，藏到谁都看不见的地方。”
话里三分玩笑七分认真，羞的素素脸颊通红，眼睛亮晶晶的瞪他:“现在还说这话呢？”
燕十九摸摸鼻子，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眉梢仰着笑意，说道:“你是我的娘子我是你的夫君，我把你藏起来天经地义 ”
“呸。”
素素粹了一口，燕十九笑着跑开，暖色的夕阳洒落在庭院里，将树的影子拉长，人影纠缠，逆光处，他的眸子侵染温暖的爱意，如天水交接处留下的璀璨潋滟，如霞光落下时留恋不舍的夕阳。
很久很久以后，每每回想，便心痛如刀绞。
大抵是这个男人将他最好的岁月奉献给了她，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美好和温柔。
————
下午做好了嫁衣，趁着阳光正好，素素烧热水在院子里洗头发，桌子边，翠儿整理好丝线，抬头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头发怎么保养的？”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往日还觉得尚可，与素素一比，顿时被比了下去，羞于见人。
素素揉了揉眼睛，现在洗头都用皂角，清水里放两片皂角叶子，头发打湿过两边水就当洗过了，其实很多头皮啊汗渍啊都残留在上面，非常容易招惹跳蚤和小虫子。
“我自己做了皂角，你要是要我就给你一些，只先说清楚，不一定好用，这也是看个人的。”
她肯给翠儿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弃，忙说:“那感情好，你给我一些，不好用也不是你的错儿，你能给我就算是很好了。”
“那成。”
素素洗完头，用棉布扎好头发，转身取了一块皂角。
“这皂角好看呢。”
晶莹剔透，上面还雕了朵盛开的牡丹花，翠儿一见面就喜欢上了，忙接过来摸了摸，一股细腻的香味扑面而来。
“好香的味儿！我往日买的都是皂角叶子，洗不干净不说，还贵的很。”
市面上卖的皂角叶子分两种，一种是没经过加工的原始皂角叶子，一般的人家都是用这种，虽然洗的不干净但胜在廉价；第二种是经过加工的皂角叶子，把新鲜的皂角叶子烘干，再用香油浸泡三天，与其说是用皂角叶子洗头还不如说是用香油洗头，这种叶子既贵又不实惠，隔三差五的就要洗一次，除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富贵人家外，也没有人去买了。
而宫里的娘娘阿哥，用的又是另一种舶来品，也称皂角的东西。
洗的干净，味道香甜馥郁，价值等同黄金。
素素以前在慈宁宫看见太后洗头就是用的那种，还有的妃嫔用牛奶羊奶和鲜花洗头的，千奇百怪无所不有。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啊。
“我用猪油做的。”
“猪油？”翠儿一愣，这么漂亮的东西居然是猪油做的？
素素解释了一遍，方子是从系统的积分商城里兑换的，再加上一些时令的鲜花，闲来无事的雕琢，看起来高端大气上档次而已，其实材料还是很便宜的。
翠儿眼睛发亮，猪油便宜啊，但是皂角贵啊尤其是这么漂亮的皂角，要是让那些个高门大户的太太小姐知道还不得疯。
她是个聪明人，自幼与下九流打交道，认识的人多见过的事多，收了皂角的方子揣在怀里，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门口站着一个人。
夕阳斑驳，红眸似笑非笑。
“不留下吃饭了？”
翠儿怕他怕的紧，这人身上有血腥味儿，重的就像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冤魂野鬼，指不定啥时候就把人害了。
“回去还有事儿，对了，你别忘了明儿晚上李府的堂会。”
燕一几步晃悠悠的走远，听见翠儿的提醒随意的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晚上吃的臊子面，和着两斤卤牛肉，燕十九去的晚，卤肉摊收档，老板将剩下的卤肉都放在荷叶包里，便宜卖他。
燕十九提着肉进屋，素素让他把桌子搬出去，就放在银杏树旁边，冬天种下去的种子发芽了，一茬脆生生娇嫩嫩的绿冒出头，于夜风中颤抖。
“秋天的时候，一起来赏银杏吧。”
往嘴里丢了两颗花生米，喝下一盅白酒，肺部里火烧火燎的一直蔓延到心里，燕十九说这话的时候嘴巴里带着酒气，眼睛笑眯眯的，正在吃面的少女双手捧着碗，抬起脸看着他，弯成月牙的眸子璀璨如星辰潋滟似求光，亮晶晶的，里面装着无限的欢喜。
她脆生生的答道；“好啊！”
燕十九捏着酒碗，温柔的神色攀爬上眼角眉梢。
燕一喝多了酒开始撒酒疯，提着酒瓶咿咿呀呀的唱了一段，大概是西厢记的桥段，凄美婉转哀怨动人。
侧耳听了一会儿，宝蓝色的衣角拂过视线，他凑过来的时候吓了素素一跳，血红的眼睛里光芒流转，像无穷无尽的漩涡一样吸引着素素的目光。
“素素。”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裹，素素眨眨眼，眼前黑漆漆的，是燕十九的手，掌心里还有一点点酒的味道用力闻一闻好像是桃花的香味。
一定是放了桃花进去吧？。
“别看。”
为什么不看？
哦，不去看燕一吗？
出于对燕十九的信任，小姑娘软软的点头，鼻音娇侬:“嗯，我不看。”
“啧。”燕一不满的叫起来，气急败坏的说:“别人多看一眼我便挖了他的招子，给你看你还嫌弃？”
小姑娘慢吞吞的说:“你不是喝醉了吗？”眨眨眼，纤长的睫毛扫过温热的掌心，男人身体一颤，眸光微暗:“还是说你是在装醉呢？”
燕一嘟嘟囔囔的嘀咕两句，展开手里的折扇，这把扇子是以前玉兰生的，玄铁扇骨冰蝉丝的缎面上用鲜红的朱砂绘着一簇簇盛开的红梅，白扇掩面，眉眼半露，素素所看不见的地方那双眼里妖冶的惊人，带着一丝鬼魅般的蛊惑:“小姐好狠的心啦～”
“……”
能正常点吗？
燕一吃吃的笑。
好吧这人是个疯子。
吃过晚饭已经是月上中天，一阵晚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