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12)
啊,素素嚷嚷起来:“咱们再吃一回嘛。”
素素不光嚷嚷,手指尖还拽住燕十九的衣裳边,小幅度的摇晃,她本就生的跟天仙似的,燕十九又对她一往情深,恨不得把心肝脾肺肾都掏出来给她,见她眉眼弯弯,眸光潋滟,撒娇弄痴的神态,当下就服了软,保证等她嗓子好了,再煮一次温鼎。
晌午前雪小了一些,燕十九换了衣裳,准备出门采买食材,还有年货,脚还没碰到前门,叫人拽住,一回头,看见穿大红衣裳的姑娘跟个妖精似的,漂亮的像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嚷嚷着要跟着一起去。
“你穿这样啊?”
“对啊。”她穿这样咋了?不好看?转身转个圈圈,抬眸璀璨一笑,笑的燕十九鼻尖发痒,连忙捂住脸,指缝里传来瓮声瓮气的声音:“太招人了,容易被人拐了去。”
“你等着。”
素素很快又换了衣裳,雪白的裙子,巴掌宽的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她皮肤生的极白,清冷干净,像极了最冷的冷玉,笑容也敛的干干净净,眸光微冷,精致的下颌轻轻抬起,点点头,示意:“这样如何?”
若说有仙子,大抵便是这般,清丽端方不可直视,神态傲然如白鸟落于冰雪,诞生出极清极冷的芳华。
太招人了。
出去晃一圈,保证能晃瞎眼。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素素肉眼可见的沮丧起来,她也舍不得让燕十九为难,转过身去:“其实我也不太想出门,外头又冷,人肯定很多,还不如待在家里逍遥自在呢。”
未走出三步,叫人拽住,头顶阴影一重,暖意缠绕着身躯,艰难的将头从斗篷里探出来,还没说话,对方又将斗篷盖的严严实实。
“走,带你上街去。”
“哎呀,那会不会惹麻烦啊,会不会招拐子啊,万一惹了麻烦怎么办啊?”
素素又开始嘀嘀咕咕,她掐准了燕十九舍不得,燕十九无奈的摇摇头:“去不去哦?”
“去去去!”
当然要去啊!
灯火阑珊
隔壁住了一位琴师,大概是三十来岁的年纪,时常穿一袭青衣,怀里抱着三弦琴,坐在门口晒太阳,时不时的拨动一下琴弦,传出咚咚咚的零碎散调。
从集市回来,路过门口,抬手和琴师打了一声招呼,素素是在搬进来的时候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琴师大概是想不起来了,眯起明媚的眸子,望着暖洋洋的太阳想了半晌,才勾起嘴角,慢吞吞的笑了,她说话的声音像一批铺在雪地的白纱,雾蒙蒙,细飘飘,软和的很:“你是新搬过来的住客?”
素素掀开斗篷的边缘,同样也是笑眯眯的:“是呀,前几天才搬过来的。”
清丽绝伦的艳色化成雪地里纯粹极致的清冷,温暖的金色光辉笼罩在少女身上,琴师无意识的快速拨动琴弦,指尖弹出凌乱的调:“你是南方人?”
“大概是吧。”
“大概?”
“逃荒的时候年岁尚小,不大记事。”
琴师却问道:“是南城吗?”
少女摇摇头,认真的想了想,大概是年岁太久的缘故,只能从支离破碎的画面里找出一二痕迹:“应该是再往南边一些。”
“是十年前的灾荒呢?”
琴师问。
“是的,因为那场灾荒,家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听到此,琴师抬起头,神色怜悯:“那也可怜了。”
素素摆摆手:“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是啊。”
“有时候孤零零的会觉得活不下去呢。”
“是啊。”琴师叹道,指尖捻动琴弦,目光悠远而苍凉,似乎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想要透过时光的长河,却又什么也没看到。
看她神色也是有故事的人,素素也不揭人伤疤,笑眯眯的打过招呼回到家中,家里买了腊肉腊肠牛羊肉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如蝉蛹知了之类,过一遍热油,撒上孜然和细盐,咬一口满嘴喷香肉质焦香滑嫩。
转眼岁关,早早的起来,先用热水浸泡腊肉,然后切姜蒜配料爆炒,放水闷煮,最后起锅洒入豆腐青菜做配料,因为只有两个人所以吃的比较简单。
素素换了新衣裳,发梢带着水汽,小脸红扑扑的洋溢着热情的笑容:“除夕快乐。”
“除夕快乐。”
站在回廊旁的青年笑眯眯的回应,伸手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钱袋,递给小姑娘:“压岁钱。”
“哎呀,燕十九真好。”垫垫,里面的钱还不少,打开一条缝,偷偷瞄一眼,嗬,还有好几粒金瓜子,这对于她来说是份诚意满满的礼物,脸上笑容灿烂,两人并肩走到院子里。
燕十九放了两脚踢,嗖嗖几声,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放过两脚踢,煮好年夜饭,两人吃过年夜饭捧着瓜子围在火炉边磕瓜子,一边闲聊。
“开过年,我想去武馆工作。”
“武馆啊?”
“一月能有二钱银子。”他侧过目光,温暖的炉火烧的少女的脸庞红通通的,像染上红霞的晴空,漂亮璀璨,擦觉到他的目光,少女回过头,眸光温柔,磕瓜子的举动慢下来,磕磕巴巴:“你看我做什么?”
“你好看啊。”
他笑眯眯的夸赞。
素素垂下眸子,嘴角却翘起来,嘴里抱怨:“我哪里好看了?明明丑着呢。”
若说她丑,那世间便没有美人了。
青年磕完瓜子,起身拿了一把回来,又匀了一半给小姑娘,坐下继续磕:“昨儿镇上祭女娲娘娘,我看那扮女娲娘娘的还没你一半漂亮呢。”
素素听了心里高兴,谁不爱听漂亮话呢,喜欢的对象说的漂亮话就像包裹蜂蜜的牛奶糖,甜蜜的外表加上甜蜜的内里,甜的小姑娘捂嘴直乐,两只眼睛像天上闪闪发光的星星,透过指缝悄悄看他。
嚯,好大一张脸。
她哇哇大叫,伸手推他:“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燕十九颜面而泣。
后半夜各自睡去,第二天,起床拜年,门外响起敲门声,琴师带着两个小童登门拜访,递上礼物,油纸包扎的方包里透出糕点的甜香,素素索性拆了包裹,把糕点摆上来,几人分吃了。
正说话,燕十九从外头回来,明明是化雪的侍候他却脚上不沾一点污泥,一边搓手一边说:“既然来了,不如吃个午饭吧。”
说完,伸手出去,“叭”的一声脆响,小姑娘柳眉倒竖:“不洗手不许吃东西。”
哎呀嘿。
他抽了口冷气,忍了又忍,舍不得发脾气,咬咬牙嘟嘟囔囔的走到院子里的井边,压了一盆冷水,洗完手,把皂角放回井边,伸出一双手,指甲缝里都散发皂角的味儿,素素探过头,仔仔细细的看了,点点头,示意可以吃了,他才捏起一块糕点放进嘴里:“合芳斋的点心?”
琴师不想他有这般眼见,掩嘴道:“早上起来正好撞见合芳斋少东家,他便匀了一盒。”
燕十九挑挑眉,没说话,就看见小姑娘傻乎乎的凑过去,问她:“合芳斋很厉害吗?”
那琴师答道:“整个滇南边界,最有名的点心铺子,据说连京城里的皇帝老爷也点名要吃他们家的点心呢。”
提起皇帝,小姑娘又不想说话了,眼角眉梢拉耸下来,嘴巴里泛起苦味,她要咬紧牙关闭紧嘴巴才不会把毒液喷出来,头顶多出一只大头,轻轻松松覆盖住,暖暖的,掌心温热散发出皂角和糕点的香味,她的心情稍稍好些,便听见琴师略带得意的说:“初一有灯会,我会给翠玉姑娘伴奏,你们要是想听曲子便来吧。”
吃过午饭,琴师告辞。
下午闲着没事干,燕十九倒腾院子,把东边杂草丛生的地儿铲干净,犁过一遍土,挑拣出大颗的石头子儿,再浇上一边水,眼下是冬天,土地冻结的厉害,等到来年来春,再放种子下去,其实也不用急,只是左右闲着没事做,便把事儿挑拣出来慢慢做了。
“我想听曲子。”
“那咱们吃过晚饭就去呗。”
“也行。”
吃过晚饭,燕十九洗干净碗筷,放在木架子上沥水,听见素素叫他,转身,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惊艳。
她穿一身淡青色的裙子,外面罩了一件浅灰色的披风,黑色的头发扎成简单的发髻,点缀着娇嫩的铃兰花,她应该是做了装点,嘴唇染了胭脂,本就鸦羽一般乌黑的眉拖出弯弯的痕迹,眉梢入鬓,这无损于她的美丽,更添几分瑰丽的魅惑。
残阳残影,冰雪消融,丝丝凉意销魂跗骨。
他竟分不清这份凉意是来自于冰雪还是来自于眼前的少女,只觉得身子骨开始颤抖,忍不住想弯下腰去,但眼睛却死死的黏在她的身上,凝视着她似笑非笑的容颜,从灵魂里吐出一声叹息。
远方来客一
紫禁城,乾清宫。
李德全微微晃动酸痛的脖颈,扭头瞄了一眼内室,掐指一算,暗暗叹气,低声道:“万岁爷该叫水了。”
里面响起男人低沉的回应,隐约听见女人娇媚的抱怨,李德全从门口进去,眼观鼻鼻观心的垂下双眼,身后的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皇帝洗浴。
“万岁爷……”
那是个小贵人,十六七的年纪,花骨朵儿一样娇嫩,眉眼稚嫩,一双干净的眼睛好奇的打量李德全,李德全冲她露出个笑脸,却见小贵人撇过脸去,鼻子里哼了一声,李德全笑意不减,眼里的笑却退的干干净净,不着痕迹掠过一丝阴冷。
小贵人年幼不知事,仗着姐姐是西三宫的嫔肆意妄为,行事虽然天真烂漫可也得罪了不少人。
后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天真,最不能得罪的就是太监,他们是皇帝的眼耳鼻喉,无处不在,得罪他们就是得罪皇帝。
殿内弥漫龙涎香的味道,掌香的女官打起帘子,两个宫女无声无息上前,跪在地上,双手举起金盆捧过头顶,先伺候皇帝洗完脸漱口,再由四个强壮有力的太监一起抬进热水,伺候皇帝沐浴更衣。
除夕岁末,皇帝封笔,一直到过完年节,送走年神,才开笔批折子,但这并不是说十五天里皇帝无所事事,相反他要比平时更加忙碌,祭天祈福,开耕种麦,前朝的大臣们口述朝事,后宫的妃嫔主位也有些琐碎的事情需要他来定夺。
偶尔想想,要不要再立个皇后,也是想想,且不谈后宫四足鼎立,单说克妻,他自认是天命之子,在三任妻子短命后也不得不迷信天命之说,也许克妻是存在的,不过钦天监的说法是龙气昭昭如煌煌之威,凤气稀薄凤命不足以镇压后位。
无稽之谈。
他嗤之以鼻。
却在有时候独自一人的时候想想说不定还真的这样。
“万岁爷~”
一双雪白的手臂灵蛇般缠绕过来,伴随少女娇媚的容颜,他扣住对方精巧的下颌,眯起眸子,不辩喜怒,承宠过后,青涩的果实透出靡靡的腐烂的味道,清纯干净的眼睛染上一抹欲望。
她要宠爱要权力还要荣华富贵。
女人永远不知道满足。
她们贪婪愚昧且残忍。
皇帝味同爵蜡。
而有的女人什么都不要,你却想把一切都掏给她,换她的一丝笑容。
皇帝心里腻歪,但凡他露出一丝厌恶,掌心里的人儿就活不过敏明天。
“章佳贵人不知礼教,着发还飒坤宫,由飒坤宫主位教导。”
简简单单一句话掐住少女的命门,她脸色奏变,纤细的双手挥舞努力想抓住皇帝的衣袖,却抓在了李德全身上,太监大总管背对着皇帝,面色寒冷的像地狱恶鬼,眉宇间笼罩的恶意浓浓涌来,他尖着嗓子说:“章佳贵人请吧。”
“万岁爷奴婢知错了,万岁爷……您饶了奴婢吧……”
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打到衣角如一片掠开的浮云,少女下意识伸手去抓,却落到空处,她此刻才明白皇帝的无情残忍,自己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爬床的奴婢,连永和宫德妃的三成心机手段都没有,想到飒坤宫,想到宜妃狠毒的手段想她明艳锋锐的面容,心下一片冰凉,三九月的寒风呼呼的往里头吹,两只手被人驾起来,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李德全将人发往飒坤宫,和刚吃完晚饭正在做毽子的宜妃说:“万岁爷说了,章佳贵人不知礼数,请宜妃娘娘帮忙管教一二。”
“万岁爷可有说,何时停止?”
“不曾。”
宜妃点点头,红唇微勾,命宫女将人拖到院子里扒掉衣裳,七八月的寒冷天气,天上又下雪,厚厚的冰雪裹在人身上刀锋直往骨头里钻,章佳贵人发出尖锐凄厉的惨叫,宜妃头也不抬的摆弄手里的毽子,笑道:“取一寸宽的板子来打。”
宫女儿问道:“可要堵嘴?”
宜妃摇摇头:“堵嘴做什么?这里又不是乾清宫任凭她叫破嗓子也叫不来万岁爷,飒坤宫冷清,叫上两声添添热闹。”
宫女应声,取一寸宽的板子递给粗使太监,说:“娘娘说了叫飒坤宫冷清寂寞,让章佳贵人婉转动人的嗓子添添喜气。”
太监接过板子,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呸呸两声:“叫娘娘尽管放心,保证让飒坤宫热热闹闹的。”
宫女点头,转身进屋,两个太监按住少女的手脚,一人解开腰带,上下摸了一把,少女发出惊恐的尖叫,颤抖的怒骂:“我是万岁爷的贵人,你们胆敢欺辱我!”
“贵人?”
太监嘿嘿一笑:“这板子专打后宫贵人,像您这样细皮嫩肉的娘娘只要挨上三板子,保证销魂蚀骨,终生难忘。”
“不……不要……”
屋子里头点燃银丝碳,上好的碳火优先供给皇上太后,再是四妃六嫔,得宠的贵人常在,紫禁城的冬天冷的吓人,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三等以下的宫女太监只能穿着单薄的棉衣,相互依偎取暖。
院子里传来凄惨的叫声,宛若黄莺啼血,李德全听了一小会儿,心里头得意,笑着说:“万岁爷赞章佳贵人歌喉婉转,绕梁三日不绝,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宜妃赏他坐,宫女搬来绣凳,挨着四分一的地方稳稳当当坐下,又端上来上好的六安瓜片,李德全胖乎乎的脸上笑容越发真诚,后宫里只要是有眼力的,都不会去得罪大太监,越是位高权重的,越是尊重这些太监,与其说是看重太监,不如说太监和皇帝待在一起的时间远远超过皇帝和后妃在一起的时间,他们掌握着皇帝的行踪,对上位者的喜怒哀乐了如指掌。
宜妃串好毽子,抬头看了他一眼,说:“可不就是这个理。”
李德全陪笑,坐了小会儿 起身离去。
路径飒坤宫小院,鲜血蜿蜒流淌,一片白雪染红。
太监虚胖白净的脸上露出冷冷的寒芒。
远方来客二
李德全回到院子里,看见魏珠踹手站在墙角,探头探脑的样子,凑上去说:“不进去?”
魏珠回头,冷笑:“万岁爷等着你回话呢。”
李德全笑笑,转身进去。
皇帝正在欣赏字画,上好的吴道子的画卷,由江南织造曹家送上来的东西,曹大人还惦记着自己的富贵生怕皇帝忘记,三天两头的送东西,要不是看在曹家老太太的面子上,皇帝早就抄了曹家,但说这江南四大家族除了门口的石头狮子,没有一寸是干净的。
“回来了?”
“回来了。”听见皇帝叫人,李德全赶紧上前:“宜妃娘娘说了,会好好教导章佳贵人规矩,再不会有无礼之举。”
宜妃是要敲碎章佳贵人的骨头,叫她明白尊卑还不够,得叫她知道怕了惧了知道好歹了,放不放出去还是两说,宫里的规矩比牛毛还多,人人守着规矩敬畏着规矩也害怕规矩,他刚回来不久,手下的人就来回话,说飒坤宫宜妃那边宣了太医给章佳贵人看病,底下的人口耳相传宜妃娘娘心地善良,对下和善,却不知道,等章佳贵人好了才是开始折磨的时候。
日舂薄暮,晨起星歇,三年五载,便香消玉损。
皇帝恩了一声,不再说话,黑眸沉沉,专心打量手里的画卷,李德全也不敢说话,站在一旁,像个木头人一样,忽然听见皇帝翻身而起,从柜子里翻出一副画卷,卷上的人李德全也认识,是个穿白衣的姑娘,但他又不敢多言,自那位姑娘逃出四阿哥府后,皇上的心情就不大好,命人收拾好的永和宫偏殿又命人恢复原谅,什么金银珠宝宝石头面华服锦衣的,统统一把火少了埋了,橘色的暖光照着皇帝冰冷阴沉的脸色,宛若暴风雨来临前的沉寂,吓得旁边的人面若寒蝉,头冒冷汗。
“你说……她为何要逃?”
李德全不敢说!
只要他说错一个字立马人头落地!
哪个男人能忍受带绿帽子?哪个男人能忍受香喷喷的小美人到手飞了?
“燕一。”
一道黑色的影子闪过。
那人眉眼邪魅,红眸似笑非笑:“怎地?要杀了?”
皇帝垂下眸子,烛光半遮,眼底卷起残忍冰冷的嗜血,命令冲破喉咙的那一瞬间,脑海里掠过一张绝色无双的容颜。
杀了?
唐皇重宇思国色,辗转多年求不得。
后宫佳丽连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真杀了?
他舍不得。
皇帝慢慢勾起嘴角,笑容薄凉,泛起一丝冷酷:“将人带回来,若有阻挠者,杀。”
从院子出来,走上半个时辰,入眼一片池塘,两边残荷枯叶,偶有白羽浮于水面,鸭叫鸟鸣声络绎不绝,池塘对岸人声鼎沸,与鸟雀争鸣,时而轰然大笑,时而鞭炮齐响,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素素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挤到前面,一人高的台子上,红衣彩服的戏子扬起水袖,伊呀呀呀的唱着梁祝。
“哎呀别挤别挤。”
小姑娘急的嗷嗷嗷叫,偏她声音娇软,被铜锣声盖了过去,脚下一软,就要往后摔倒。
她吓得闭上眼睛。
这人潮摔下去还得了,保不齐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不是叫你等我吗?”
耳边响起青年的叹气,略有几分无奈,一片青色的衣角飞过,稳稳的把她扶起来,顺手圈了一片空地,两人稳稳当当的靠在台子前,一边与她说话,又舍不得埋怨,递来手里的糖葫芦,看着她帷幕里隐隐约约的笑容,便是天大的火气也发布出来。
滇南边陲,鱼龙混杂,虽然能躲避皇帝的追捕,却也有不少麻烦,平时里小姑娘都是待在家里,也不会惹是生非,但不能一辈子把她关在家里,要出门的话就算是带了帷幕,从背影看去,纤细婀娜,袅袅生资,一袭瀑布鸦羽般的黑发闪烁着绸缎的光泽,台上的戏子都比不了这一段天生的风流韵味。
“我跟着人群挤着挤着就过来了。”
自知有错,撩开帘子露出一丝缝隙,讨好的笑笑,饱满嫣红的唇角一勾,燕十九心里的火气消失的干干净净,素素掐准了对方的软肋,积极认错,打死不改,每次都有燕十九善后,但是她有一点好,就是绝对不犯大错,也不犯不可收拾的原则性错误。
小姑娘老老实实的跟在燕十九后面,越过戏台子,旁边响起欢呼声,几人奔走,叫嚷着:“翠儿姑娘来了,翠儿姑娘来了。”
原先那说话雾蒙蒙的琴师,便是与翠儿姑娘伴奏的。
素素想过去凑热闹,燕十九把她抱起来放在手臂上,素素帷幕下的俏脸悄悄泛起红霞,小声说道:“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燕十九笑了,说:“你在意别人不在意的做什么呢?”
四周的人都忙着去看翠儿,谁会注意这么个姑娘呢?倘若她摘下帷幕又是两说,怕是天上的星辰也要羞愧的黯淡无光,月儿也要遮蔽在乌云之后。
素素撩开帘子,露出一双璀璨的眸子,大概是觉得还不够,稍稍倾斜身体,半张如花似玉的脸暴露在空气里,旁边的呼吸似乎安静了一会儿,好像有人咽了口口水,但看燕十九冷然的目光,谁都不敢上来说话。
翠翠姑娘出来了。
她坐在一方十六人抬的台子上,穿着一身漂亮的绣着金凤凰的纱裙,晚风吹动台子四周的纱幔,琴师弹起靡靡之音,曲子方一出来,她便认出是“凤求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素素觉得还挺好听的,轻轻哼了两声,又问燕十九,燕十九摇摇头,世上最美的姑娘坐在他的怀里,根本没有心思去看别的姑娘一眼,再者那翠翠姑娘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美艳的皮囊里藏着红尘里打滚的心思。
听曲的人倒是很热闹,旁边的人见他摇头,大概是翠翠姑娘的爱慕者,不满的大叫:“翠翠姑娘已是天下一等一的绝色,只与有学之仕来往,像阁下这样的白身……”他看燕十九穿着朴素,身型矫健精瘦,似习武之人,便不屑笑道:“连和翠翠姑娘说上一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我和她说话作甚?”
燕十九莫名其妙。
那人嘲弄:“美人如花隔云端,哪个不爱美人?”
“美人?”
素素说话了,她声音比黄莺还婉转,带着三分笑意,撩开帘子,冲对方微微一笑:“你管她叫美人?那我算什么?”
那人脑子里一嗡,大脑一片空白,等他回过神,两人早已消失,只得愤愤一拍大腿:“仙女!仙女啊!”
举目四顾,人海茫茫,想找仙女如大海捞针,那人不甘,又叫家丁去找。
终其一生,他都无法忘记那张惊鸿一瞥的绝色。
燕一
明月高悬,鸟声络绎不绝。
池塘两岸飘来成片的荷叶灯,顺流而下,消失于茫茫夜色。
“这是?”
“是祈愿灯。”燕十九握住素素的手,沿着池塘两边的青石小道蜿蜒而下,他走的很慢很慢,心里难得的平静,掌心顺滑柔软,小姑娘的指尖略带一点冰凉,像上好的冰玉一般润,他想了想,大脑里却是一片空白,终于一生,也难有这样的宁静。
“过完年节,人们聚在一起,庙会集市,还有放祈愿灯,为逝去的亲人祈福。”
“这样啊。”
素素跑到摊子前买了一盏祈愿灯,粉色的纸张用特殊的材料处理过,遇水不沉,稳稳当当的飘在水面上,温暖的聚光点亮黑沉沉的水面,波纹涟漪层层叠叠荡开,顺着水面慢悠悠的飘向远方,和着大部队一起走远。
她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
“我不太记得我的父母了。”
“我也不记得。”
两人说着,具是孤孤单单的一人,面面相对,心生叹息。
往年的时候,她和贵人一起过年,冷宫里的分利少的可怜,大多是太监们挑拣后剩下的,能有一个窝窝馒头就不错了,每到这时,贵人便将窝窝馒头放在灶台上,端起碗沿着房子走一圈,洗的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好奇的跟在她身后,问她这是什么,她去是楞楞半晌,哑然失笑:不知道啊。
不知道还要做吗?
这……大概是一种仪式感吧。
曹贵人摸摸小丫头的头,笑眯眯的说:两个人也好,一个人也好,要开开心心的生活,如果生活没有仪式感,那么就只能是浑浑噩噩的行尸走肉了。
她不明白什么是仪式感,却把贵人的话牢牢记在心里。
现在看来,或许是忙碌一天后的片刻悠闲,回廊之下,坐看霞光满天,玄月初升,亦或是晨起朝露,踏朝阳时生机勃勃的嗷嗷乱叫,什么是仪式感,说不清道不明,令人琢磨不透,可素素想,那应该是好好生活的一种感觉吧。
离开集市只有一条路,两人路过台子的时候正看见翠儿姑娘翩翩起舞。
水袖翻飞,隐隐约约透出清丽的艳色。
而后随着台上的琴声或扬首,或低眉,捻起裙角旋转,如层层盛开的花朵。
“她可真漂亮。”
素素小声说。
“你比她好看。”燕十九认真的反驳,却被小姑娘瞪了一眼,小姑娘气呼呼的鼓起腮帮子:“我是说她跳的舞很漂亮。”
说起来,燕十九好像没见过素素跳舞,目光从那张国色天香的小脸上一掠而过,脑海里幻想她跳舞的场景,下意识的捂住发热的鼻尖。
唔。
要命。
素素恼羞成怒,捏住一小块皮肤狠狠掐住,咬牙切齿:“不许瞎想。”
掐上来的瞬间燕十九撤掉护体的内劲,疼的龇牙咧嘴:“不想不想,你快松手,疼的呢。”
“笨蛋。”
那翠儿姑娘生的极美,虽不能和素素相比,却另有一番风情,台下叫好声连连,一道宝蓝色的身影翻身上台,与翠儿姑娘连襟起舞。
翠儿姑娘眉眼含情,那身影却是一个年轻的俊秀公子,滇南民风开放,不仅不以为怒反而更加兴高采烈,旁边有人叫嚷那公子打到名字,素素这才知道原来之前琴师上门做客带来的糕点是他们家的。
说起来琴师……
她踮起脚尖,隐隐约约的看的不大真切,下意识往前挤了挤。
人潮涌动。
再回头,燕十九不见了。
“燕……”
她一开口,便引来别人的目光。
“别急别急。”
一股巨大的力道无法抵抗的将人推到台子下,人人都想靠近翠儿,但不是人人都有资格。
“啊!”
就在这时,她被人推了一把,整个人往后摔去!
“姑娘小心啊。”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对方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稍稍用力,便将人稳住。
素素抬眼去看,依稀只看见一双血红色似笑非笑的眼睛,一霎时,鸡皮疙瘩密密麻麻的冒了出来,她下意识的往后退。
“素素?”
听到熟悉的声音,她一把拽住燕十九,再回头,哪里还有什么人,刚刚那双眼睛就像是梦魇之中产生的错觉,宛若噩梦般的存在。
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眼睛?
浸染尸山血海。
好像无间地狱爬出的恶鬼一般。
燕一是个疯子。
认识燕一的人都是这样说的。
他是七岁那年被燕老三捡回来的,彼时兰州瘟疫,朝廷下令封锁全城,任由城中灾民自生自灭,燕老大就是奉命杀人的刀,而燕一是城中的人。
疫情持续了小半年之久,隔着厚厚的城墙,一开始是咒骂,强烈的怨恨和愤怒犹如实体,而后是哀求,过了两个月,连哀求也没了,只剩下微弱的哭泣和呻吟。
燕老大打开城门的那一霎,浓烈的腐臭味扑面而来,地上到处都是死人,黑色的乌鸦发出嘎嘎的叫声,贪婪吞噬地上的尸体,开始的时候,人们将去世的亲人埋在土里,后来他们把人烧成灰烬,再后来他们烧人,只要出现咳嗽发热的迹象,他们便一拥而上,一把大火点燃,连同病人的亲眷家人,通通一把火烧的干净。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我没有染病我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谁管你是不是瘟疫?就算不是,也是!
烧了你,金银珠宝良田万顷都是我的!
人间炼狱,不外如此。
就在这个时候,却响起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燕老三顺着声音往前走,走到一处偏僻的院子,推开门,门口堆满了腐烂的死人,而院子里却诡异的搭着一个戏台子,穿着红袖的花旦坐在椅子上,美艳的眉眼栩栩如生,水袖搭在臂弯,身段扭曲成可怕的弧度。
刀锋出鞘。
燕老大警惕的打量眼前的一幕,他的身后响起一道声音,一道略带稚嫩,疯狂到冷静的声音:“他是兰州城最好的花旦。”
冷酷如燕老大,生平第一次觉得不可思议。
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个穿小生衣裳的孩子,稚嫩的眉眼辨不出性别,一双眸子却是奇怪的血红色,像是整个兰州城的怨毒都汇聚在他身上,他扬起脸庞,露出怨毒的笑容:“你能带我走吗?你叫燕老大?那我叫燕一吧。”
隔壁家的事儿
年节后,素素忽发奇想,想起来种菜,院子里整理好的土壤浇过一遍肥水,撒上买来的白菜种子,再过一遍肥,这个年代没有化肥,大多是用人工肥也就是人排泄出来的污秽物,而且这污物也不便宜,需要花费十个铜板去买,还需人自己挑回来,素素嫌弃麻烦 干脆用十个积分点换了一袋肥料,顶着系统恨铁不成钢的眼神淡定的撒进土里。
我亲爱的宿主,请允许我提醒你一下,你只剩下一千点积分能使用了。
系统简直是统生绝望,好端端的妖妃养成系统变成了种田流,说好的荣华富贵说好的勾心斗角说好的迎娶皇帝走上人生巅峰呢?要是她是个蠢货也就算了,偏偏开了窍之后聪明的很,这份心思要是用在皇帝身上早就功德圆满高枕无忧的当妖妃去了,至于吗?至于在这种田,逼得它陷入休眠状态吗?
素素小心翼翼的赔笑,双手合十:“哎呀,一千点省着用能用好久呢。”她不想进宫啊,想到皇帝她就想吐,万一真吐在皇帝身上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所以嘛,不要再提这件事啦。
反正她自己是过的挺满足的,没事种种花料理菜园,手里握着燕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