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11)
勾:“你不是要分家吗?诺,那儿还有袋面粉,自个儿揉去。”
这下轮到素素抽冷气了。
这么一大袋面粉她得揉到什么时候啊?想她再宫里,自打跟了苏娜,什么时候干过端茶以外的重活?再往前更不用说了,冷宫里头连吃个白面馒头都难,更别说见着面粉了。
她急得跳脚,嚷嚷起来:“分家不分面!”
燕十九可不答应:“那不行,你说分家一定要分的干干净净。”
这……
她气的很,眼珠子一转,头顶响起一声轻笑,对上男人隐约含着笑意的眸子,心里的嗔意顿时烟消云散,伸手拽住他的裤头,晃了晃:“咱们不分面团好不好啊?”
燕十九存了逗弄她得心思,正要拒绝,忽然脸色一变:“你先放手。”
“不放。”
“那你不要拽啊啊啊啊啊啊。”
“呀。”
小姑娘眨眨眼,看着手里的裤腰带,再看看落在地上的裤子,顺着麦色的小腿往上,天真无邪的歪了歪头:“燕十九你裤子掉了。”
燕十九?
可怜的燕十九俊脸涨的通红,羞愤交加,两只手拽起裤子,低低怒吼:“还我裤腰带!”
一直到深更半夜,月饼才做好,做好的月饼并没有吃掉,因为素素家没有炉子,离这里最近的城镇来返需要两个时辰,饶是燕十九轻功了得,去一趟也颇费些功夫。
素素用竹篾框子把月饼装好,上下铺上一层稻草,再用绳子掉在火炉上面去湿,回头看燕十九:“你明天还要买个烤炉回来啊。”
燕十九想了想:“要不咱们自己做一个?”
绿罗裙
次日,雨水渐歇,泥土湿润。
他们是租的房子,一月二十铜板,房子处于村尾,靠着山脚,不下雨的时候阳光明媚,山峦翠绿,清晨笼罩于云雾,傍晚夕阳霞光,卷卷如云锦,绚丽烂漫美不胜收,夜间明月朗星,斟一杯薄酒,饮一壶清茶,山间拂来沾染晚雾的夜风,清爽舒坦。
唯独一点颇令燕十九发愁,每到下雨的时候,整个院子就跟水塘?一样,一脚踩下去半天拔不出来,素素又是爱美的,常常穿浅色的裙子,漂亮的小仙女连走路都像一副仕女画,可到了下雨她是不出来的,宁愿一天缩在被子里,也不愿弄脏裙子。
燕十九撩起眼皮子,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一口气从内吐出来,裤脚挽起来,一脚踩着泥,一边慢吞吞的往外走。走到门口了,弯腰用力,双手一抬,便将放在角落里的石头扛起来,从回廊到门口铺成了一条路。
素素就盯着这条路发呆。
石头子灰扑扑的,她踮起脚尖试探性的踩上去,嘿,还挺稳当的。
听见笑声,燕十九扭头,挑眉:“裙子。”
裙子?
黑珍珠般幽静的眸子泛起清澈的笑意,纤白的指尖捻起裙子的两角,飘逸的裙角仍不可避免的沾染了泥巴点子。
“我实在是太开心了。”
傻。
燕十九勾勾手指,示意她过来:“傻乐啥呢?”
一听说他骂人,小姑娘不高兴的嘟起嘴,囔囔:“你才傻,傻子傻子傻子。”
一连串的跟炮仗似,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出了宫后小姑娘脾气见长,令燕十九头疼不已。
但这份头疼,就像沾染蜂蜜的红豆团子,外面是甜蜜的金黄色的液体,内在是更加甜蜜散发着松软香味的红豆泥。
嗯,该如何说呢?
陌生的情绪充填着燕十九的胸膛,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冷硬的像石头一样的心脏会软成一汪春水。
他喜欢着的姑娘踮起脚尖,近在咫尺,雨后的阳光铺落发梢,黑如鸦羽的发散发着栀子花的香味。
手指微微曲起扣住掌心,忍住抚摸对方头顶的冲动。
他喜欢的姑娘眼里点缀着星光和晨曦。
素素把裙角用皮筋扎起来,燕十九要学别人做炉子,她找系统兑换了图纸,再用炭笔勾勒出大概得模样和结构,连问都没问一句,燕十九接过图纸后仔细看了一下,得出了可以的结论。
要做的是月饼的烤炉,类似于铛饼的铛,里面刷上一层油,既不能破坏饼的味道颜色,更不能损坏炉子。
所以做起来颇费一番功夫。
燕十九在院子里做炉子,素素就把屋子里的东西搬出来,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空气湿润,院子里的杂草点缀雨水的清新,颇为舒服。
“燕十九。”
忽然响起一声激动的叫声,压抑的极低,小心翼翼。
燕十九扭头看去,笑了:“哪来的猫啊?”
西侧的残壁上匍匐一只黑色的大猫,皮毛光滑柔顺,彼此阳光正好,光线落在它的身上,琥珀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安静专注的打量着试图讨好它的人类少女。
“它应该是野猫。”
素素发现它的眼睛有一道抓痕,左耳的耳尖也残缺了一块,她转身跑进屋内,翻出昨晚剩下的鱼干急不可耐的讨好对方:“喵喵,来,香喷喷的鱼肉,来吃一块。”
猫小心翼翼的探出爪子,就在少女以为能捕获这只猫的芳心时,飞快的叼起鱼肉,一溜烟的从墙头消失不见了。
“呀。”
少女眨眼问道:“真跑了?”
干活的青年拧着自己的鼻尖,讪讪:“我想你是被一只猫调戏了。”
“这可真是……”宫廷里的猫磨平尖锐的爪子,浓密的毛发打理的整齐柔顺,睁着一双安静胆怯的眼睛,乖巧的趴服在贵人们的臂弯里,太厚宫里喜欢养猫狗,有一只巴掌大的浑身雪白的猫儿,温驯乖巧,十分讨宫女们的喜欢,谁都可以抚摸谁喂的东西都不拒绝。
后来有一年的冬天,宫女们在后院水池里发现了猫儿的尸体。
这只是猫,慈宁宫的猫儿多了去了,不到半株香的功夫,猫狗房的主事太监亲自提着笼子上门,恭恭敬敬的给素素赔不是:“猫儿顽皮惊扰了诸位姐姐妹妹,这是新培养出的波斯猫,给姐姐妹妹们送来玩耍,还请诸位收下。”
小猫儿躲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碧蓝色的眼里温驯极了,就像是……不管如何被伤害如何被对待,也学不会反抗。
一如宫中之人。
少女的垂下雪白的脖颈,阳光笼罩在精致清丽的面容,略带媚气的眼角轻轻上扬,纤细的睫毛似飞舞的蝴蝶,落在斑驳冷漠的眼底。
“猫还是野性些好。”
猫和人一样,野性十足,心里头得有一把火烧着才能活下去。
听了她的话,青年微不可微闻的咽了口气。
他的姑娘傻得可爱,有时又像田间里的野草,肆无忌惮的野蛮生长,她的内心有根刺,扎的深,扎的疼,只要稍稍用力,内心就会流血化脓,变成绝望的黑暗。
燕十九想。
他得牢牢握住她的手,一辈子不松开,阳光明媚温暖微醺,他的姑娘要一辈子活在阳光里无忧无虑的。
晌午将近,素素准备午饭。
寻常人家一日两食,宫中除两食外尚有点心汤水,因为起的晚,燕十九又不愿意一个人吃,所以他们将早食挪到了晌午。
将昨晚剩下的鱼肉铺在米饭上加热,扯了一把青菜,素素搬来小板凳坐在门口摘菜。
燕十九视线一撇,凝固住:“我们家没种青菜吧?”
素素随口回答:“当然没有,这是我从隔壁田里偷的。”找村长买的三分地系数种了杏桃李子,还有一些番薯土豆,这些没几个月长不出来的。
不过讲偷盗之事说的光明正大,将偷盗之物大大方方的摆出来,也算是一种本事了。
骂是肯定不会骂的,自认收拾烂摊子的男人从房里拿了几枚铜钱,转身给菜主家送去,过了一时半刻,手捧两鸡蛋回来:“主人家送的两鸡蛋。”
“哎呀,真是个好人呢。”
“是啊,真是好人呢。”略去如何别人追打,低三下四道歉,最后用钱转怒为喜的过程,劫后余生的青年颇为赞同的点头。
鸡蛋嘛,吃起来还是挺香的。
中午吃了鱼香盖饭,青菜焯水,放入姜蒜爆炒,鸡蛋搅拌均匀,注入一碗水,放些切好的生肉沫蒸十五分钟。
男人忙前忙后,手脚十分利索,手起刀落,“砰砰砰”几下,将骨头斩成两节,丢进水里盖上盖子。
他扭过头,正好看见少女踩着鞋子跑来跑去的样子,剑眉拧起来,少女无辜的看着她,蔷薇色的嘴角沁着细软的笑意,看的他心头发软,耳朵尖发烫,狼狈的背过身,听着她嘻嘻的笑声,燕十九觉得好像被捉弄了,却又提不起怒气,只一味的盯着灶台,黑糊糊的锅底照应着红通通的焰火,脸上的温度烫的吓人。
素素手捧饭碗,坐在板凳上,有一口没一口的扒着米饭。
燕十九很快吃完了,继续干活。
小姑娘眼神东飘一下,西瞥一下,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奶猫,就是不肯好好吃饭。
“明天镇里有集市,想不想去?”
小猫的注意力一下子集中。
眼睛亮晶晶的,鸦羽般厚重浓墨的秀发下伸出两只尖尖的小耳朵,朝燕十九一晃一晃的,简直可爱极了。
“想去!”
“你先把饭吃了。”
“哦。”
三两下扒干净米饭,宫里将就吃饭不能发出声响,筷子不能碰到牙齿,粥糊汤面不能有呼呼声,东西要吃干净吞下去肚子才能开口说话,说话的时候不能有辛辣呛人的味儿,侍寝的女眷在侍寝前两个时辰不允许吃东西,以免冲撞龙体。
皇帝万一想和人啵嘴,一开口一股子蒜味,那谁受得了?
想到这儿,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穿玄色衣裳的男人。
她低下头喘了口气,漂亮的眼睛泛起一丝扭曲的愤怒和恨意。
“素素?”
头顶响起关心的询问,抬起头冲对方甜甜的笑,看着他不好意思扭过头,眨眨眼,遮盖住眼里的怨毒。
这么好的燕十九这么好的生活这么好的自由……
为什么要想起不该想的人呢?
倘若诅咒有用,他要死上千百次,倘若咒骂有用,他便终日活在怨毒的言语之中。
想要复仇的话,必须满怀怨毒,沾染世间最深沉的暗,再不见一丝光,不闻一丝笑,不听一丝甜蜜。
她舍不得。
燕十九忙活了一个下午终于做好了烤月饼的炉子。
除了烤月饼,还能烤其他的肉饼馕饼之类。
前提是他们会做。
将面团放入烤炉,底下拉开风箱,煤炭静静地燃烧。
午后的太阳实在是舒服,便搬出凉席铺在回廊下,素素盘腿坐在席子上剥豆子。
燕十九睡在凉席边上,一只脚搁在石阶的边缘,四仰八叉的躺着,嘴里打着呼噜。
他很少打呼噜。
他们租的院子有两间房,主卧的那间大一些,是素素在住,次卧那间小一些,目前给燕十九住着,两间隔得挺近,有时候素素懒得起床,要吃什么喝什么就躺在床上隔着帘子喊一声,燕十九像伺候小祖宗一样的马上就端来了。
所以要是外间打呼噜,里面肯定能听见。
素素想了想,还是没叫醒燕十九。
手里很快剥完一盘豆子,拿簸箕装好放进厨房,等燕十九醒了再煮。
晚饭是青豆汤,卤好的猪耳耳,搭配一盘月饼,一壶烧刀子。
燕十九就着猪耳朵喝了两杯小酒,蹲在台阶下抬头望月亮。
素素叼着月饼,含含糊糊的问他:“你看什么呢?”
“月中仙子。”
“月中仙子?”她怎么看不见?
低沉的声音隐约带笑,像一根狗尾巴草轻轻挠过心里,小姑娘甩甩耳朵,听见他说:“我在看人间的月中仙子。”
黝黑的眼底倒映出少女俏脸通红的模样,彼此间呼吸清晰可闻,素素应该是月饼吃多了,还喜欢挑着红豆的吃,连吐出来的气息都带着豆沙特有的香糯。
她磕磕巴巴的说:“你……你瞎说。”
燕十九瞪大眼睛:“我没有。”
她又说:“我怎么没看见月宫仙子?”
“呵。”燕十九轻笑,忽然靠过来,指着自己的眼睛:“月宫仙子在这里啊。”
黑色的眸底倒映出少女清丽绝伦的脸庞。
月宫仙子藏在天上,而他的月宫仙子藏在眼里。
素素抿住嘴角,慢慢儿的,露出一个美丽的笑容。
宛若一朵盛开于月光下的优昙花,瞬间夺走了男人的呼吸。
终其一生,再也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
念念不忘。
是夜。
三更。
月光隐没于云后,冰冷的剑锋滴落猩红的液体。
男人微微一抖,将剑上血液抖落,轻描淡写的拖起地上的尸体。
第四十五个人。
四十五具尸体。
手指一曲,弹下两点粉末,一时半刻,地上只剩下一摊血水。
白桦林离居住的小镇足足有十里,加上根本没有尸体留下,所以男人根本不怕别人发现。
但是偶尔也有例外。
夜风吹的树枝沙沙作响。
他抬头,目光所极之处,一个黑色的削瘦的影子落在树梢上。
轻的像一片羽毛。
下一刻,树枝上的人消失了,“吭。”
金戈相击,男人尚有余力,看着对方冰冷的脸,低笑:“师弟啊。”
对方抬起眸子,冷冷的看着他:“燕十九。”
燕十七的眸子极冷,颜色寡淡,就像冰里藏着两块青玉,看人的时候也是冷冷淡淡的,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死在他手里的人都说他是个阎王。
他用的也是剑。
剑法极其刁钻狠毒,配合灵动的身法宛若毒蛇吐信,稍有不慎,就会被咬死。
“我没想到是你。”
手腕翻转,掌心吐力,一招逼退燕十七后,男人目光略有些复杂。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那张俊俏若女子的脸庞浮现扭曲的怨毒,一字一顿:“我也没想是你。”
是你追杀而来。
是你带走我心爱的姑娘。
风声呜咽,两道身影同时动了!
两人同出一门,手脚功夫出同源,你来我往,残影如光电,树影婆婆风声呼呼,杀机如影随形,毫厘之间取人性命。
燕十九一剑寒光破空而去,快若一点寒芒,足下扬起飞沙,一片遮天盖目,避之不及,燕十七往后撤时胳膊剧痛,衣衫破损,受下一剑。
他有些委屈。
心爱的姑娘不见了,跟着师兄跑了,现在罪魁祸首还要杀了自己,杀字如同死字,人亦或寿终正寝,亦或横尸街头枉死送命,对于杀手来说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他的剑很快。
快成一道残影。
亦或是残影之外的影子。
有死无生。
穿着一身软布麻衣的姑娘忽然闯了进来,燕十七喘了口气,心悸如薄冰,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少女扬起头,雪白的脖颈迎合着冰冷的剑锋,燕十七往后退,她就前走。
她穿着一身棉布的长裙,雪白的裙角沾染泥土,姿态凌冽而近乎于冷漠。
燕十七退无可退,背后撞上树干,传来粗糙的摩擦感。
手掌翻滚。
长剑落在地上,锋芒卷起落叶,一分为二,缓缓散开。
“素素……”
少年的声音颤抖着,沙哑而干涸,少女恶狠狠的瞪着他:“你来干什么?”
“我……”
不等他回答,三两步蹦到燕十九身前,宛若护犊子的猫儿,张牙舞爪虚张声势的将人挡住。
“你不许过来。”
恶狠狠的说完,扭头对上青年似笑非笑,哭笑不得的样子,秀眉一拧,开骂:“你笑个屁啊。”
燕十九挨了一顿骂,老老实摸了摸鼻子,心想这妮子咋这么凶悍,但又见她义无反顾的挡在前面跟护崽的小猫似的,心里头软和的不得了。
“你怎么这么凶吗?”
她瞪起眼睛,水雾弥漫:“我凶吗?”
生怕触及到雷电,又惹得她生气,燕十九只好摸摸鼻子,转移话题:“你怎么来了?”
“我醒来时发现你不在,瞎摸摸过来了。”素素说,其实她是被系统叫醒的,醒过来发现燕十九不在,走到屋外,发现了屋顶上手持利剑的男人。
她从未见过燕十九持剑,眼眸低垂,如覆薄冰,往日带笑的嘴角紧抿,面无表情的望着脚下的尸体,宛若修罗一般。
他走了一路,她就跟了一路。
燕十七很快消失了。
这里不欢迎他。
小姑娘的目光宛若一把世上最锋利的刀粹上最无解的毒狠狠插在心里。
跌跌撞撞,一路狂奔。
风里传来耳语,嘀嘀咕咕的像一根羽毛轻挠着耳膜,扑通扑通,心脏不由自主的跳动着。
“我讨厌他。”
透过层层重叠的树影,趴在青年背上的少女娇气的声音像是在撒娇。
对方低笑:“他是我师弟。”
“那又如何?”她反驳:“但凡是不请自来者,便是不受欢迎的,若是不受欢迎,我便是不喜的。”
“好好好,不喜欢就不喜欢。”仰头看着月空,男人不知想到什么,回头对上小姑娘亮晶晶的眼睛,蹭了蹭她的额角:“这里不安全了,我带你去看苍山洱海好不好?”
“听你的。”
她又问苍山洱海是什么,男人耐心的解答。
风声渐远。
黑暗里响起微不可闻的脚步声,月光拉长少年的影子,矫健修长,宛若冰原之上目光清冷的白鹿。
指尖交错,刀锋戳起泥土掩盖血水。
他跟在后面。
看着她对着燕十九撒娇,扬起雪白的脖颈,眼眸点缀星辰的浅笑,恍惚间,想起初初相见,桃花飘落在观花少女的发间。
粉嫩点缀清光,翩然若仙。
爱别离。
求不得。
燕十七慢慢往回走,走了一路,走了一晚,走到天微微发亮太阳从东边初升。
我喜欢一个姑娘。
冰冷的心破开一条口子,娇嫩的枝丫顽强的扒开口子伸张着,强硬的要把他的心扒开。
痛吗?
痛。
他曾趴服于冰原,潜藏于泥沼,蹭曾受敌人残忍的拷问毒打,也曾忍受常人所无法容忍的痛苦。
燕老三扒掉他们的皮抽掉他们的筋,黑暗的房间里是无数的孩子所恐惧的残忍。
痛吗?
沙哑的声音低低的笑着。
灰色的眸子倒映出一张张稚嫩苍白的脸庞。
痛就对了。
我要你们永远记得这份痛苦,畏惧它。
人饲养野兽的时候,会用鞭子鞭打不听话的野兽,鲜血淋漓也不会停止,直到野兽记得这份疼痛,学会屈服。
人对同类。
宛如对待兽类。
冰冷的刀锋划过黑夜,床榻上的女人慵懒的撑起身体,娇媚的脸庞扬起谄媚的笑容:“爷回来了?”
“别……别点灯……”斑驳的月色透过窗纱,半张俊秀的面容隐藏于黑暗中,而仅仅是一双寡淡似青玉的眸子,也足够令她欣喜,可真是俊俏的人啊,欢欢喜喜的伸出手,将人拉进怀里,下一刻却冷的脱口而出:“呀!”
兽
我们是兽。
欲望,贪婪,愤怒,还有无休止的憎恨。
鲜血喷涌而出。
苍白矫健的身躯随意盘坐在床边,修长的四肢曲起,他发出满足的喟叹。
血液带着女人的香味,顺着气息涌入喉咙,腹腔,乃至于他那冰冷苍白令人窒息的灵魂也在低语。
床榻上残留情事的痕迹。
大红的鸳鸯被胡乱堆积在一起,床单皱巴巴的,黑色的头发混合浓郁的发油,披散满床,她直勾勾的瞪着床帘,黑色的瞳孔涣散着,白皙的脖颈如一支折断的鸢尾花,软软垂落,饱满红润的嘴唇涂上最好的口脂,无声的张开,像一条死去很久的鱼,散发出腐烂的气息。
兽什么呢?
他想了想。
并没有什么头绪。
杀手并不擅长思考,他觉得有点寂寞,走到窗边,此刻天色微亮,太阳从东边升起,雪白的云层卷成美妙的痕迹。
黑夜被驱散。
黑暗被光明追赶。
他从窗边离开,一场大火席卷了江南最有名的红馆,红馆里最好的姑娘葬身火海,人们扒出一具焦黑的木炭,仵作们捂住口鼻,神色嫌弃,连看也不愿意多看一眼,便回了县令,县令以意外失火处理,一个子都不愿意赔给红馆,红馆的老鸨气急败坏,让人用一床薄席卷了木炭,丢进乱葬岗,雪白的娟帕忙不迭的挥舞着,大喊着:“晦气,当真是晦气!个丧门星的玩意,下辈子还是千人睡万人枕啊呸。”
房内珠宝散落,宝石滚出妆奁,灯红酒绿,歌舞升平,不久之后,这里又有新的花魁娘子住进来。
素素她们走的时候正好是冬天,赶在第一场雪落下前,将家里的东西收拾整齐,能带走的都带走,不能带走的送给左邻右舍的邻居。
燕十九去退院子,回来时掌心里躺着两枚铜板,这时,素素从屋里走来,一屁股坐在燕十九面前,叹道:“世道艰难,人心险恶啊。”
“是啊。”燕十九发出附和声:“我昨天去市集买猪肉,一斤竟要五十枚大钱呢。”
“五十枚?”素素大吃一惊,继而担心起来:“那咱们要不要带些猪肉走啊?还是买一头猪自己杀,带着路上吃。”
“去苍山很远呢。”猪肉会坏掉的。
“我们可以用盐腌制起来。”这样就不会容易坏掉了,腌制肉类的办法有很多,只需要付出几点积分,就能轻易的得到,这样的带价简直像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白得的好处,但出乎意料的是燕十九拒绝了,他只是摇摇头,说道:“苍山不吃猪肉的。”
“那他们吃什么啊?”
猪肉是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还有人不吃猪肉?这下素素也想不明白了。
燕十九轻轻笑了起来,掌心合拢,将铜钱揣回怀里,说道:“ 苍山终年积雪,山林走兽罕见,却有一物命“雪锦鸡”肉质鲜嫩,十分美味,你若去了苍山,我便抓回来给你尝尝。”
“可除了鸡外,没有其他的吃食了吗?”鸡肉不像猪肉,猪肉能搭配各种食材,煎炸煮烹,辅以米饭,非常的香甜,鸡肉味道寡淡,皇宫里的大厨们常常用蜂蜜来调味,再用各种辛香料填腹,亦或是将鸡肉撕下,以白粥煮之,慈宁宫的太后每日要食一碗鸡肉白粥,胃口好时,还要配上一碟蜂蜜烤鸡肉,但若说起猪肉,太后却是颇为厌恶,连带着底下的宫人们也不敢吃了。
燕十九不知道她的担心,继续说:“还有虫子。”
“虫子?”
“对,虫子。”
她慢慢的眯起眼睛,露出好看的笑容,贝壳般的牙齿整整齐齐的,有一半羞涩的隐藏在蔷薇色的嘴唇的后边,眉眼弯弯:“这可真是有意思呢。”
燕十九也慢吞吞的笑了,他又从怀里掏出铜钱,递给素素:“拿去买糖吃。”
素素愣了一下,半晌,笑眯眯的接了过去。
临行前,苏娜姑姑有准备银子,那是个三层的妆奁,儿臂长,两掌宽,第一层铺满一层碎银子,第二层放了两套红宝石和绿翡翠的头面,珠钗环佩,指尖抚摸钗底细微的痕迹,上面原有内务府敕令的烙印,应该收找了宫外的老匠人重新融过,最后一层最薄,素素数了一下,大抵有七八张纸,也最贵,每张都是五百两的银票,古时的物价便宜,银子是硬通货,一两银子足够一家三口咀嚼一年的。
出来后,花的是燕十九钱,他以前是干暗卫的,又领着燕老三卧底的钱,偶尔还做做杀人的勾当,手里也攒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两人吃吃喝喝的,也不曾为银钱发愁过。
走的那天,天空飘起小雪,石板打滑,小姑娘身轻体软,脚后跟打飘,又爱穿白鞋子,上面绣着两朵漂亮的粉牡丹,一脚下去泥水飞溅,牡丹花也脏兮兮的。
她低头看着牡丹花,眼眶里泛起一丝泪花。
心里头堵的慌。
为什么要下雪呢?
又为什么要在下雪的时候搬家呢?她的红桥游记还有一半尚未看完,折了痕迹放在妆奁里,还有家里的那只黑猫,好不容易要喂熟了……
“唉。”
“好端端的叹气做什么?”
头顶响起好听的声音,她头也不抬,指尖捏住裙角,细声细气的说:“我心里头不痛快。”
“我知道你不痛快。”他俯下身,背对着她,笑道:“来,我背你。”
男人的背很温暖。
少女蹭蹭脸颊,雪白的肌肤泛起一丝嫣红。
絮絮叨叨的,忍不住小声嘀咕,与其说是抱怨,更像是离家的猫儿伸着雪白娇软的爪子抓住人类的指尖喵喵叫。
“我才不是猫呢。猫?”她一下子抬起身体:“哪里有猫叫声?”
跳上马车,掀开帘子,软乎乎的被褥的一角,一只浑身漆黑的猫懒洋洋的抬起眼睛,不屑一顾的撇了一眼惊喜的铲屎官,慢吞吞的打着呵欠,喉咙里发出“嗷呜的”叫声。
“猫猫猫!”
猫猫!
扑!
猫猫软软的毛,粉嫩的爪爪,还有惨叫挣扎,不甘屈服于温香软玉的怀抱的惨烈,马车里传来少女的笑声,隔着厚重的帘子,男人眯起眸子,跟着笑出声。
若你怕冰雪脏了你的脚,我会背着你走。
若你担心前路孤独,我会牵住你的走。
你的目光注视着的,便是我所存在的意义。
“驾。”
“我们去苍山。”
“对,我们去苍山。”
去市集
岁前一场大雪,白雪皑皑,冰霜凝结枝头,勾出尖锐的冰渣子。
燕十九早早的起了,打开门,迎面而来的冰雪冻得人一机灵,三分睡意散去,他从后院找了根木棍,站在回廊下敲冰凌子,乒乒棒棒的敲下好些,地上碎了一地的冰,还有好些蹦到回廊上,又想到素素爱光着脚乱跑,又把回廊上的碎冰打扫干净。
大雪下了好几天,也不知道几时停,年关将至,家里虽然只有两口人,但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齐全。
敲完冰钩子,把昨天发好的面团揉了,煮水烧开,面条下火,等水面翻滚浇入冷水压面,再度翻滚后盛到碗里,再点缀烫好的青菜,洒上葱花,味道香的很。
他敲了敲素素的房门,等了三息,里面才传出起床的动静,门嘎子一下从里面打开,披着一袭青丝的少女懒洋洋的打着呵欠,睡眼惺忪,还没等他说话,扑头一个冷风,吹的跳了起来:“冷死我啦!”
说着,三两下跳回床上,被褥一拉,脑袋埋进被子里,遮盖的严严实实的。
她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变得娇气,屋里点的碳,窗户开了一条缝,防止烟气伤人,靠窗的方几上摆了一支羊脂白玉美人耸肩瓶,红梅如胭脂,点点盛开。
瓶子是前任主人家留下的,原是女儿闺房摆设,后来听说那位姑娘嫁到了京城,丈夫做了七品的翰林,举家搬迁,便将美人瓶留了下来,素素看着喜欢,时不时采摘些时令的鲜花装点一二。
房间里弥漫着鲜花的香味。
素素等了一会儿,又闻到面条的味道,伸出两只白玉似儿的手,欢欢喜喜的端了面条,娇软的身子往被窝里一靠,就吃了起来。
姑娘长得好看,就算是疲懒些也是十分可爱的,而且燕十九乐意宠她,恨不得一日三餐都端到前面来,指东不往西,吃菜不敢喝酒,哪里还会舍得说教呢。
吃过早饭,又把院子里的柴劈了,他手脚利索,等素素起来的时候,院子里干干净净的,一堆劈好的木柴整整齐齐的码在角落里,开口齐整,十字的纹路还能合上。
“咱们家要备年货了吧?”
“是啊。”
“往常的年夜饭,你都是和谁吃的啊?”
素素搬了小板凳,坐在回廊下看雪,燕十九从旁边递过来一把瓜子,笑呵呵的接了,又好奇的问他。
燕十九想了想:“一般是和师兄弟过,偶尔在外面。”其实说反了,燕老三不是爱热闹的性子,手段狠辣冷酷,底下的徒弟都怕他,再说,过年对于暗卫并没有区别,不当差的时候就去跑跑私人业务,赚点见不得人的银子买点好酒,别人热闹的时候他们也热闹忙着接卖命的生意,所以往常过年,都是一人一剑,孤零零的喝酒,偶尔出门遇上燕十七,两人打声招呼,说句新年吉祥的话,也算是过年了。
她磕完瓜子,伸手还要,燕十九掏了掏兜,把剩下的瓜子都递给她,嘴里嘱咐:“吃多了嗓子疼。”
“不会不会。”
素素毫不在意。
“昨天闹着嗓子疼的是谁?咳嗽了小半宿。”说起这事儿,又想起来一事儿:“炉子上温的药喝了没?”
小姑娘眼神发飘,一瞅就知道没按嘱咐喝药,燕十九叹了口气,总觉得这几个月叹气之多堪称平生之最,偏偏小丫头片子不知好歹,一边喝药一边骂骂咧咧,嘴里数落他:“苦死啦苦死啦,要不是你做温鼎吃,我才不会嗓子疼呢。”
“谁闹着要吃温鼎的?”
素素当然不承认,瘪瘪嘴,指着燕十九说:“是你!”
白嫩嫩的指尖染了一点雪花,往鼻尖一怼,怼的燕十九只剩下叹气的份。
“是,是我要吃的,那下次我不要了好不好?”
“不行!”温鼎多好吃啊,嫩生生的牛羊肉切成薄片,往里头涮一涮,沾点麻油花椒辣椒粉啥的,浓烈的辣味和香味完美融合,那滋味别提多鲜美了,简直是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