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10)
。
“您理当高兴啊。”
“高兴?”没有一丝高兴的表情,胤禛怒极反笑:“爷为何要高兴?”他心里头不痛快,嫉妒和愤怒疯狂的撕咬着心头最软的那块尖尖头,素素的哀嚎哭泣和无助就像一根钉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里。
高高在上的皇子在那一刻感受到难以言语的愤怒和屈辱,来自于更高一层的皇帝。
名为权利的大山。
想要。
内心深处滋生出名为夺取的野心,那一瞬间的野望甚至弥漫过愤怒和屈辱的存在,成功淹没了他的内心。
四福晋低低自语:“您为何不高兴?众多皇子阿哥里您是第一个有封号的,雍,雍容华贵,多么美好的字眼啊,这样还不值得您高兴吗?”凤眸直勾勾的凝视丈夫,近乎实质的情绪迫使胤禛艰难的避开:“素素姑娘一步登天,多好呀,日后荣华富贵享受不尽的恩宠。还是说……您是在无法取悦自己父亲的女人而难过过?您难道还对自己父亲的女人抱有非分的想法吗?”
荒缪!何其荒缪!
遮羞布被毫不留情的扯去,胤禛终于忍不住了,他狠狠握住福晋的手腕,指节掐出浅紫色,从牙缝里挤出夹裹着寒冰般冷冽深渊般残忍的话语:“毒妇!野心勃勃妄为人妇!该废!”
“您要废了我?”
“我是弘辉的生母,您的嫡子的额娘,是您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娶进门的福晋,是太庙里玉碟上刻着的皇家儿媳。”她反问丈夫:“您凭什么废了我?就因为我让宫女爬了汗阿玛的床?”
她好像疯了。
又好像没疯。
胤禛却有遍体生寒的错觉,那张清秀端丽尚有几分稚气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近乎狠毒:“您的皇额娘……也是这样做的啊……”
“啪!”
清脆的声音伴随着麻木的痛,唤醒了四福晋的神智,头顶响起丈夫的话:“你疯了。”
她自嘲的笑笑:“是啊。”
胤禛又说:“好生养着,后院的事情交给李格格吧。”
凭什么呢?
四福晋想。
我是你的福晋,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她眯起眼睛,窗外的阳光灿烂而耀眼,对方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身姿挺拔而修长,背着身后的掌心轻轻颤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很烫,应该是痛的,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您夺了我的权利。”
“你野心太大。”
“您觉得我野心大吗?”
胤禛哑然。
四福晋接着问:“还是您在害怕呢?”
胤禛没有回答。
从他沉默的神请里,女人读懂了一些东西,她垂眉敛目,双手交叉而握,恭恭敬敬的行大礼:“请您保重。”
“啊。”
胤禛转身离开。他并没有回头看着他的妻子,但是他的手掌却在颤抖着,刚刚那一巴掌不仅是打在妻子的脸上,更是打在自己的脸上。
野心勃勃。
说的正是他自己。
“我为您,有什么错?”
夫妻同心一体,丈夫的野心欲望却由妻子来推波助澜。
胤禛明白。
福晋是对的。
“我是乌拉那拉的女儿。”她坐在桌边,给自己添茶,茶水已凉:“我是为丈夫而存在,您的所思所想,您的欲望野心,便是我所拼尽全力也要做到的啊。”饮尽杯中茶水,凉到心里。
明明做的都是对的……
脑海里却闪过进宫前,磅礴大雨里,一袭月白宫装姿容绝色的少女,抬头时冲她露出的笑容。
干净的像天上的星星。
“我是对的。”喃喃着,牙关颤抖:“我是对的,没有我你也逃不出汗阿玛的手掌心,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情……”
漩涡三
她好像卷入了漩涡之中。
翻涌的浪潮拍打着神智,像一只脆弱无力的鸟儿,张着脆弱的翅膀,脆弱的挣扎。
“姑娘,姑娘。”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头晕脑胀恶心的厉害,一翻身,扶住床边吐了一地。
这是什么了?
重重跌回床榻,任凭侍女擦去嘴角的污渍,两眼无力的瞪着天花儿,连那些起舞的敦煌飞天也在嘲笑她,疯狂的旋转着,从天花上飘下来,围绕着她身边发出刺耳的叫声。
“啊。”
短促的叫声。
紧接着开始疯狂的抓挠身体,一边叫着:“出去!出去!从我身体里出去!”
那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啊,快从她身体里滚出去。
粉嫩的宛如珍珠贝壳的指尖用力抓挠着,短短几天消瘦的快不成人形的身体布满了痕迹,新的伤,旧的伤,还有没有消失的青紫凌虐过的痕迹。
“姑娘,姑娘。”
侍女一连唤了三声,素素睁开眼,恍恍惚惚的越过对方的身影,望着外面。
天亮了?
噩梦结束了?
素素却觉得还没有,那份痛苦如附骨之蛆缠绕在她身上,一口一口,要将血肉都啃的干干净净。
真恶心呢。
她想。
一边想着,用力抓破手臂,雪白的肌肤流下珊瑚珠似的艳红,滴滴答答落了一被褥。
她便裂开嘴,咯咯咯开心的笑了。
“你又何苦呢。”
她听到了声音,睁着两只眼睛,慢慢吞吞的转动。
对方坐在逆光处,上好的乌的绸缎在阳光下闪烁着美丽的光泽,等她搅动好碗里的药,捻起勺子:“来,吃点药。”
那心里的委屈就像开了闸的洪水,遇见火焰的冰雪,顷刻间融化出来,少女声音沙哑:“姑姑……”
“我在。”
“我难受。”
“我知道。”
“我想杀了他。”
对方叹气:“不行呢。”不行吗?为什么不行呢?
“他是天下之主,四海八荒的主宰者,太子荒淫无道,后继乏力,如果现在杀了他,只怕会引起天下大乱,届时战乱再起,受苦的还是百姓啊。”放下药碗,苏娜握住素素的手,被手里的触感吓了一跳,好好一个雪白团子似的美人儿,短短数日便瘦骨如柴了,这般想着,便也忍不住眼泪,簌簌的落下。
“您是站在他那一边吗?”
“是啊。”
素素笑了笑:“所以我不能去恨吗?”
“是的啊。”
伸手撩开素素额间的发,苏娜避开她亮的可怕的眼睛。
素素喘了口气:“这是什么道理呢?我不能去憎恨不能去报仇?因为他是天下的皇帝因为他是天下的主宰便可以肆意妄为吗?”
“因为他是皇帝。”
她睁大了眼睛,像一只不断喘气垂死挣扎的河豚儿,鼓动腮帮子表达愤怒,然而这仅仅是一瞬间的,连亲近的人都不愿意去帮助自己,还能说什么愤怒呢?
她重重跌回床上,用手臂挡住眼睛,另一只手臂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隔着缝隙,看见苏娜温柔细心的给她上药包扎,那副心疼的样子,悄然裂开嘴角,无声一笑。
真讽刺呢。
“那么您呢,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素素询问苏娜的意见。
她的眼里倒映着斑驳的泪光。
苏娜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捂住了脸,指缝滑落水迹。
躺在床上的少女仰着美丽的脸庞,黑珍珠似的眼里含着凄然的泪光,却露出天真纯洁的笑容。
这是对苏娜的折磨。
她的孩子被人糟蹋了。
被人扒光了衣服用这世间最污秽的痕迹玷污。
可她连报仇都做不到。
“您要顾全大局。”素素微笑:“请您离开吧,我不需要您的安慰。”
“我不愿折磨您。”素素轻声说,目光越过苏娜,凝视窗外叽叽喳喳娇憨可爱的麻雀,太吵了,实在是太吵了,吵得无法安息:“请您归去,暂时不要见面了。”然后,翻身拿起被子,将自己盖的严严实实,这样,模模糊糊的睡了一会儿,等热的实在受不了,揭开被子,才发现天黑了。
苏娜已经走了好一会儿,坐过的凳子摸着发凉。
屋里点着灯,一个黑色的影子出现在窗户纸上,守夜的侍女睡在脚踏上,素素叫了两声没反应,也就由她睡着了。
她抬起头,直勾勾的看着外边。
那人推开门,夹裹着秋夜的霜寒,黑色的头发杂乱的扎在脑后,脸上也是胡子扎拉的,素素愣了一下,哑声问他:“你脸怎么了?”
对方摸摸脸:“没事啊。”
素素垂下头:“不说算了。”
对方反问:“你怎么了?”他的声音轻轻的,宛如羽毛落于尘埃,带着梦幻般的喃喃,充满了怜惜和温暖,下意识的抓紧被褥,很奇怪的是,那些向苏娜倾诉的恨意此刻完全没办法说出半个字。
我是喜欢他的。
这个念头从未有过的清晰。
它应该是如春风般和煦秋月般令人心醉的,但此刻,素素只感受到了这份感情所带来的难堪。
我把我最狼狈的一面暴露在喜欢的人面前。
这该是多么难受啊。
“我没事……”
请快些离开吧。
对方点了点头,很快就走了,等呀走了,满室的寂静又使得她变得难受,更觉孤独。
夜半下起小雨,天空一道霹雳炸响,守夜的丫头迷迷糊糊起身关窗户,嘴里抱怨:“这雨说下就下了,也不见个人过来收拾东西。”外头下的看不见人影,雨幕连成遮盖天地的帘子,白天放在回廊下头的药罐子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好些还破掉了,叫那个白胡子的太医知道了肯定要发火。
嘟嘟啷啷着,捋了捋湿漉漉的袖子,转头跟躺在床上的素素说:“您再睡会儿?”
素素摇摇头。
她又说:“那我给您把灯点上。”
按理来说,丢了清白的姑娘是要被人唾弃的,那天早上,美的跟天仙似的素素姑娘被个陌生的男人衣衫不整的抱回来,有眼尖的婆子一眼就瞧出发生了什么,嘴里呸呸呸还没骂两句,便叫福晋堵住嘴发卖了出去。
素素姑娘碰上了大贵人,是要做娘娘的!
这几日,宫里的赏赐如流水般进了四阿哥府,皇上连下两道褒奖的旨意,听说还给四阿哥赐了封号!
隔壁八阿哥府里的下人嫉妒的眼珠子发红!
离开
深夜暴雨忽至,乾清宫外的回廊下悬挂的宫灯明灭不定,掌灯的老太监颤颤巍巍的踮起脚,推开小太监的手,嘴里念念叨叨:“你顾着我作甚?你要看着灯,灯是守夜太监的命,灯要是灭了,命也就了。”宫里规矩森严,人命往往和物件绑定,什么玉器珠宝,什么玺册金印,甚至连上了年纪的锅碗瓢盆都有人看着,物件没了,看物件的人也就没了。
小太监唯唯诺诺道是。
老太监扶着他的手下来,凳子摇晃两下,还没站稳,一道黑色的影子一晃而过,哐当,宫灯落在地上,伴随着老太监的抽气声,一道雪白的光陡然亮起。
“啊!”
小太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身后响起低低的笑声,雪白的刀光卷入浓重的黑暗,就像翻涌的浪花回到大海,黑沉沉的夜幕里有人点起了宫灯,暖黄的灯光驱散黑暗,老太监瘫坐在地上,头发散落一地,面色惶恐的大叫:“有……有刺客!来人啊有刺客!”
燕一觉得很有趣。
高高的回廊下,站着一个影子,身姿挺拔消瘦,宛若鬼魅。
“喂。”
他叫了一声。
只见对方抬起头,几缕缭乱的发丝遮盖住眼睛,但那蓬勃如熔岩,冰冷似寒冰的杀气却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寒冷。彼时暴雨大作,雷声撤耳不绝,割裂夜幕的霹雳照亮他的眼,黑沉沉的可怕。
燕一捡起地上的宫灯,悬挂在回廊上,
他穿着一身麻木的衣裳,衣角绣着隐晦的格桑花的纹络,慢条斯理的卷起衣袖,朗声问道:“你来送死?”
对方不答。
他摇摇头,看着对方:“你不是为燕老三来的。”燕老三行事缜密周到,出手一击毙命,距离上一次刺杀皇帝不过短短数月,断然不会选择在风口浪尖上再动手的。
那他是为谁来的呢?
燕大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他很好奇:“你是为了谁背叛的燕老三?”
这句话如钢针狠狠扎入对方心里。
他的表情变得阴沉而冷酷,双手握住刀柄,他用的是苗刀,刀锋狠辣且修长,用力的话能将人一分为二。
他执着的要杀掉挡住者。
燕一的反应很快,侧身避开刀锋,手掌一翻,一把短刀稳稳架住苗刀,双掌交错,一转攻势,竟要削下燕十九的头来。
燕十九眉头一皱,弃刀后撤,脚尖一点,撩起苗刀,刀柄翻转,挡住燕一的短刀。
数息间,两人你来我往,过招数十,燕一和燕十九出于同门,大家都是杀人的招数,除了杀人,谁又比谁厉害呢?
或者说,燕一比燕十九杀的人多,更懂得怎么去杀死别人。
他任凭燕十九的刀插入肩膀,苗刀卡在骨头里,燕十九意料到不对,放开刀已经来不及了。
一道寒光劈开雨幕。
鲜血混合雨水冲刷石板。
“刺客!抓刺客!”远处传来嘈杂声,紧接着是兵戈声。
燕十九受了伤。
他消失在黑夜里。
燕一慢吞吞的跟上。
一路到了四贝勒府,哦,要叫郡王,笑眯眯的男人放下袖子,宛如幽灵一般落在屋檐上,轻的像一粒灰尘,血色的眸光漫不经心的掠过四周的景色,伴随着一声嘎吱的声音,陡然凝固。
“燕十九?”
沙哑的声音打破黑衣青年近乎阴沉的神色,燕十九惊慌的看着身姿单薄的少女。
她瘦了。
燕一扣住掌心,慢慢揉搓着捡来的树叶。
瘦的几乎不成人形。
却更美了,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隐约可见青色的血管,青年低声耳语,她霍然抬头,宛若黑珍珠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
“我不希望……你死在我看不见得地方……”
燕一挣开眼睛。
血眸里恶劣的笑意如冰雪消融。
他想,谁愿意孤零零的死在见不得人的角落呢?他想起很久以前,有一次重伤到快要死掉,孤零零的躺血泊里。
那时候,他比燕十九要狼狈。
阳光灿烂的令人绝望。
全身上下的伤口开始溃烂,闻着血腥味而来的猫狗蹲守不去。
青年低声失笑,心头荒凉,已然绝望至极。
从来没有人请求我不要死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被人注视着死去是一种幸福呢。
而为了这样重要的人,连死亡也不会畏惧。
燕十九蹲下身,鼻尖传来少女身上的味道,栀子花的香味被浓烈的药味遮盖,他鼻头一酸,低声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杀了他。”
他只是一味道歉,除此外,说不出别的话,暴雨声渐大,茂盛的竹叶被雨水冲刷,哒哒作响,守夜的侍女迷迷糊糊的醒来,还没等她清醒,马上又陷入了沉眠。
过了许久。
也不是那么久。
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呼吸间,令燕十九感到煎熬之前,头顶响起叹息:“这并不是你的错。”
“我以为我能帮你报仇。我知道你恨他。”
“所以呢?”
“抱歉……”
素素笑了笑,眼睛眨啊眨,泪水簌簌落下,看的燕十九手忙脚乱,举起袖子胡乱给她擦泪珠子。
“有什么好抱歉的?”
“我以为我能保护你,让你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答应了苏娜的要求,以为不再见素素她就能好好的,谁能想到会发生令她更痛苦的事情。
“你认为这是令我痛苦的事情吗?”
“是的。”燕十九回答。
素素想了想,坐正身子,纤细的骨头磕在燕十九的头上,嗯,有点疼。
“我恨他,换成别的别人来说可能会令她们欣喜若狂,但我始终觉得违背自我的交合叫暴行。”她竖起手指按在燕十九嘴边:“你听我说完。我恨得是他的暴行,恨得是他的行为和对于暴行的本身,而非自我。”
燕十九的样子像只可怜的小狼狗,惹得素素抬手摸摸他的头,纤长的指尖素白如玉,脆弱的一折就断:“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一个暴行者,但我这辈子更爱的是值得我爱的人。如果因为我的恨而失去我爱的人,那么我宁愿忘掉这份恨意,去选择我爱的人的生命。”她说着,后退,弯腰行礼,手背叠在额间:“请你保重自己的性命,我会因为你而开心的活着,如果没有你,我会变成令人嫌恶的丑陋的存在,变成被仇恨驱使的魔鬼。”牙关打颤,声音哽咽,温热的眼泪低落在手背上,她终究是不甘心,从喉咙间发出近乎嘶吼的声音:“苏娜姑姑拒绝了我。”
“她是先太后的人。”
“她是我……是我的……最重要的亲人啊……”少女哽咽:“她理所当然的觉得我该嫁给一个……一个暴行者……母仪天下?荣华富贵?这些就是最好的吗?”
“对于她来说是。”
燕十九说。
他摸到了刀,哆哆嗦嗦站起来,燕一割破了他的脸,差一点就隔断他的喉咙。
“对于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你的意志是我存活的意义。素素。”
他走到门口,推开门,迎面而来的狂风打在伤口上,钻心的疼。
“我能为你做到何等地步?我不知道。”他回头,明明是狼狈不堪,却有一种强悍而凌厉的决绝:“只要我活着,就不能让任何人伤害你。”
“真狡猾呢……”
她好像说了些话。
燕十九没听清楚。
他停止了脚步。
一股微弱的力道拽住了衣摆,少女以一种仰望的姿态祈求道:“我不想你死。”
“我知道。”
根基深厚如燕老三,刺杀皇帝也是经过非常精细的筹备,他孤身一人,怕是连乾清宫的大门都进不去,单单一个燕一足以斩杀他。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
一个男人,总该为他喜欢的女孩子去做些什么,哪怕是丢了性命,对,哪怕是丢了性命,他在素素的眼里看到了星光,多么漂亮啊,连星星也无法比拟她的美丽。
“如果你能去死,能不能请你为我活着,请你带我离开这里吧。”
“你想去哪儿?”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吧。”
素素说。
门外的燕一听见燕十九的哭声,竟不觉得他丢人,只觉幸运,心生一丝嫉妒,却也如烟云般消散。
回到皇宫,见了康熙,皇帝背手站在书案前,全神贯注的凝视着画卷,燕一耳聪目明,见画上少女栩栩如生清丽如仙,便知道皇帝的心思。
摇摇头。
这世间最难的便是一个情字罢了。
离京
马车停靠在城门口,车夫是一位打扮朴素的人,腰身佝偻,皮肤黝黑,递钱的手指沾染黑色的的污迹,像是马粪的残留物,士兵甚至能闻到臭味,嫌弃的将钱揣入怀中,大手一挥:“行了,赶紧走吧。”
此时,身后传来马蹄声。
有人高喊:“雍亲王有令,关闭城门,不许任何人进出。”
车夫不动声色拉低帽檐,冰冷的眸子透过阴影折射出冷酷的神色,再听见马车里响起孱弱的声音后,却又悄然融化成温柔的流水。
“是四阿哥?”
“不用担忧。”
他宽慰对方:“我们很快就能走了。”胤禛只是一个皇子,没有封锁皇城的权利,在消息送达皇宫由皇帝亲自下令之前,他们非常有希望能够出去,更何况……
素素听见苏娜的声音,沉静缓和,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威仪,缓缓的说道:“太后娘娘令我等去往五台山奉香,为圣上祈福,尔等封锁城门可有圣上的旨意?”
传令官只是胤禛的门客,略略犹豫:“这……”
“既无圣上旨意,擅自封锁城门,拦下我等去路,可否视为四阿哥对慈宁宫对太后娘娘不满?”在她的逼问下,对方满脸通红哑口无言,这并不是一场平等的对话,苏娜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命人打开城门。
一直跟着慈宁宫的马车来到郊外,苏娜缓缓吐出一口气,转身:“你们有何打算?”
四周的宫女太监宛若木偶,垂下头颅。
车夫想了想:“还没想好。”
苏娜嗤笑一声:“皇宫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坐拥天下之富,万民之权,可不比餐风露宿朝不保夕来的快活?”
快活吗?
素素只要进宫,她就能倾其所有助她登上后位母仪天下,成为第二个孝庄太后!
可这孩子不要。
她固执的像个被坚石包裹的美玉,拒绝外界的爱慕,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呢?苏娜苦恼的想,她宁愿素素贪婪,愚昧,争权夺利,也不愿她变得孤傲清冷。
她的灵魂宛若一块闪闪发光的宝石,耀眼夺目的光芒不自觉的吸引着人们的驻足。
也就是这样的孩子,不顾一切的救了她。
对于苏娜的话,燕十九很诧异的看了她一眼:“素素不喜欢。”
轻描淡写的将苏娜打回原型,妇人叹了口气:“是啊,她不喜欢。”不喜欢的事情又怎么能强迫她喜欢?再说原本想着素素能嫁个普通人,做个整整齐齐的平头娘子,相夫教子一生无忧,现在想来,素素的容貌举世无双,别说几个皇子阿哥,连皇帝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这对于一个美丽的姑娘来说并不是好事,上天赐予她美丽的容颜,却没有赐予她保护自己的能力。
“这是我给素素攒的嫁妆。”苏娜把箱子递给燕十九:“你们从南边走,江南是太子的地盘,去了南边,追兵也要顾及一二。”
看都不看一眼,燕十九将箱子放在身后的车驾上,点点头,沉声道:“您要见见素素吗?”
“我……”双眼一亮,继而暗淡:“在我拒绝她之后,便失去了疼爱她的资格,我将这孩子视如己出,还请你日后善待于她。”
言毕,驱车而去。
一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于五台山方向,逐渐变成肉眼不可见的小黑点,少女掀开帘子,一屁股坐到青年身边,喃喃:“我是恨她的。”
“我知道。”
“会有母亲不保护自己的孩子吗?”
燕十九想了想,点点头:“会啊,古有易子而食,今有皇权争夺,欲望交叠,伤人伤己,你难受吗?”他反问,少女按住心口,隐隐约约疼的厉害,像有无数的蚂蚁吞噬:“有点疼。”
“疼就对了。”
青年起身,伸了个懒腰,目光透过厚重的云层凝视天空,苍穹之中,皓月洒落素白的光辉,旭日尚未东升,他的脸庞盘踞着狰狞的伤口,专注的目光却点燃素素心头的悸动,她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感觉,脑海里浮现出初见时的模样,少年风流倜傥,青衣霜剑,洒落不驹。
“跟我走。”
她轻声问道:“去哪儿?”
“去哪儿?”青年挑眉,温柔如春风:“你想去哪儿我们便去哪儿,漠北的长河落日孤烟直,江南日出江花红胜火,北域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天大地大,你想去哪儿我们就去哪。”
她征征好一会儿,说:“我们能去这么多地方啊?”
小心翼翼的语气逗笑了对方,伴随着由低至高直至冲入云霄的笑声,小脸通红,如绯色蕴含珠光,眸光潋滟,似嗔似怒:“你为何发笑?”
“笑你胆小鬼。”青年摸摸鼻子,蹭了一鼻子的黑色污迹,他俯身凑过来,眼里倒映出少女发怒的模样,他便看着那张灿烂若骄阳,驱散了苍白的神色的丽颜勾起嘴角:“你不要害怕,我们有足够多的时间走遍世间,你也不要担心,我们有足够多的耐心去看完所有的风景。”
这是……
何等的承诺啊。
她扬起纤细的脖颈,露出白玉般晶莹美丽的脸庞,浑然不在乎对方的污迹,鼻尖相抵,连呼吸都轻的可怕:“你要带我去那么多地方啊?”
青年喃喃:“对呀。”
少女落下泪来,泪水从指尖滑落,对方强硬而不是温柔的搬开她的手,用袖子一点一滴的擦干净她脸上的泪,她听见对方的叹气,包含着眷恋和怜惜:“你这般爱哭,日后可如何?”
“噗。”素素含泪斜昵着他,眼角的余光叫他愣了片刻,才听见她说:“那你也得哄着。”
“行行行,你是我小祖宗。”他故意做出愁苦的姿态,肢体夸张滑稽,逗得少女咯咯的笑,马车从京城是驶向南方,脸上笑意未敛,她踮起脚尖,却叫人温柔的蒙蔽双眼,耳边响起温柔的声音:“别看,别想,别回头,你相信我吗?”
“我信!”
这一声,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若一个人能为你献上性命,那你也该为他付出你的信任。8 隔着温热的掌心,身后的胸膛愉悦的震动着,他说:“那你闭上眼,跟我走吧。”
她安然闭上双眼,握住他的手。
是的,我愿意跟你走。
桃源记
素素翻过两页书,忽然想起事儿,抬起头来,问他:“你想吃月饼吗?”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问的男人一愣,手持斧子停在半空,一双剑眉拧着想了三息的时间,才慢吞吞的反应过来,哦,这不快到中秋节了吗?
包饺子吃月饼,还有一系列的活动,对比于少女的期待,他反而有些不太热情。
“啊……都可以啊……”
话音刚落,一个黑色物体飞驰而来,燕十九忍住躲避的冲动,任由书卷砸在身上,咕噜噜的滚去老远,头顶响起娇软的抱怨:“这也可以那个也可以,你就是个木头给个馕饼也是吃了。”
娇娇俏俏像只发泄不满的小猫儿,燕十九眼里弥漫笑意,捡起书卷:“我可不喜欢吃馕饼,不过要是你做的,我就爱吃。”
气呼呼的夺过书卷,素素嗔道:“我想吃月饼。”
“我去买?”燕十九提议。
“买的不好吃。”素素嘟嘴,蔷薇色的嘴角泛起柔嫩的光泽:“我们自己做吧!”
做月饼啊?
小姑娘气势汹汹胸有成竹,星眸扑闪扑闪闪闪发光的充满期待的看着燕十九,燕十九哀叹一声,得,做就做吧,左右最后都是他来做,充分领教过过小姑娘破坏力之后,大抵只剩下烤土豆这样的活计适合她了吧?
问清楚了需要的材料。
哀叹一声,面上还是从了,捡起衣服往外走,一边套袖子一边开门,回头嘱咐道:“你一个人在家要关好门窗,注意安全,我去去就回。”
素素胡乱的点短头,重新摊开红桥游记,目不转睛的读着。
男人很快就走了。
过了小半个时辰,外面响起轰隆隆的打雷声,小姑娘从炕上跳起来打开窗户,兜头一脸的雨水珠子打的生疼,便赶紧关上,搽干净脸,又跳回床上,两只雪白可爱的脚趾晶莹剔透,花瓣似的卷曲着,一个劲的往被褥里钻。
“系统,系统。”
素素戳了戳小圆球,对方发出机械系的声音,居然听出一丝无奈:“001号能源不足,即将进入节能模式。”
素素眨眨眼:“你在怪我啊?”
这会,系统沉默。
确实是。
若素素不离开皇宫,乖乖的走上报仇复仇接近皇帝干掉四妃当上白富美皇后的道路,说不定它后妃养成系统早就功成名就成功登上系统巅峰了。
梦幻开局。
狗屎收尾,优异的资源,愚蠢的队友。
“可我真的不喜欢他啊。”从系统的沉默里读出对方的嫌弃和不满,小姑娘缩进被子里,露出明媚的眸子,闪烁着系统所看不懂的东西,像星星一样,又像湖底沉浸的珍珠和波光。
“我啊,并不是多狠心的人,你知道吗她们常说女人只要狠下心来,就能得到她想要的,可是我既狠不下心,又想要贵人复活。”大概是想起了曹贵人,嘴角泛起浅笑:“我很贪心啊,也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但我知道,如果叫我去侍奉那个男人,没有绝对的觉悟之前,我会疯掉的呀。”
温柔的气息像太阳一样。
那是男人身上的味道。
燕十九啊,燕十九。
她抬手按住扑通扑通的心头,往日的苦涩和麻木被温暖填满,只要想起男人的样子,念出他的名字,便有了莫大的勇气,像一只鸟儿不管不顾的想要和他在一起。
这样想着,倦意渐渐上涌,沉沉睡去。
素素醒来时天色已黑,屋里点了灯,男人赤着胳膊揉面,她悄悄探出脑袋,嘟囔:“你衣服呢?”
对方动作一愣,低声道:“湿了,等烤干再穿,你不再睡会儿?”
火炉旁挂着两件湿哒哒的衣衫,地上凝聚出一摊水,窗外的暴雨还在疯狂的下着,想来一时半会也停不了。
素素咪起眼睛,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她从被子里出来,胡乱扒拉两下,拖拉着鞋子吧嗒吧嗒走过去:“让我看看。”
男人退开半步。
“呀,你买了这么多馅啊?”
“豆沙白糖绿豆竟然还有猪肉?”少女目光复杂的看着对方:“猪肉的能吃吗?”
“不能吃吗?”
“能吃吗?”
“不能吃吗?”
猪肉月饼在他看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啊?!
素素指尖哆嗦,想了想,伸手一扒拉,顶着对方震惊的眼神说:“猪肉的归你,白糖和豆沙的归我!”
燕十九倒抽一口冷气:“分家啦?”
这就分家啦?
咸甜不可逆!
素素坚持的点头。
“那面团不给你了。”
“哎哎哎,凭什么不给我啊?”
素素赶紧拉住他,不服气的说。
燕十九嘴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