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7)
此,胤禛微微皱眉。
房间里的夫妻二人沉默不语,陷入思索。
百般无赖的素素点开系统,升级之后的系统多出一个叫小地图的玩意,打开查看能看见攻略人物的踪迹。
离她近的红点是胤禛,绿点是四福晋,中立阵营,还有东边院子里的李格格,她是白色的点儿,代表仇视。
在素素翻来覆去的研究小地图的时候,沉默的夫妻两终于说话了。
“爷去一趟乌拉那拉府。”
听到四爷要去找自己的父亲,四福晋反而松了一口气,丈夫和阿玛都解决不了的话,自己再怎么做也是无用的。
然而当天夜里,素素睡得正香,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素素打开门,门外站着四福晋,她穿着一件斗篷,面色苍白,呼吸急促:“宫里来人了。”
“四阿哥呢?”
“爷还没回来。”
素素立刻反应过来,张贵人出事了!
不等她开口,四福晋马上说道:“你和我进宫一趟。”
“可……”
“莫要犹豫,若我能平安度过此劫,保你荣华富贵!一生无忧!!”
四福晋斩钉截铁的喝道:“还不快走!”
群鸦已至
紫禁城巍峨壮阔,绵延不知其里,昏昏沉沉的天空堆积乌云,不多时,大雨骤然急至。
延禧宫外,青石堆积水迹,淹没来人的脚踝,素白软底的鞋子稍稍犹豫落在地上,两旁的太监赶紧撑起伞,恭恭敬敬的询问:“娘娘如何来了?”
面容秀丽的女子轻抿嘴角,樱唇微启,却被人抢先一步:“荣妃姐姐好快的手脚。”
声音泼辣爽利,心里勾勒出来人得意的模样,面上却丝毫不露声色,淡然迎上对方嘲弄的视线:“宜妃妹妹也不慢啊。”
宜妃掩嘴轻笑,娇躯颤抖,鬓角牡丹摇摇欲坠妖娆夺目。
“妹妹们都来了?长春宫好热闹啊。”
声音乍起,宜妃笑容一敛,斜眼里挑去余光,隐藏冷意:“惠姐姐吃斋念佛等闲不出宫门,今儿怎么来赶这趟热闹了?”
雨幕里隐约传来一声轻笑,似乎宜妃的问话逗乐了她,正当宜妃想发火的时候,那人慢慢吞吞的道:“妹妹的话真真有意思,你我众人聚集于此,彼此心知肚明才是。”
宜妃脸色微变,耳边响起荣妃柔柔的声音:“许是孩子们的事儿太操劳了,宜妃妹妹健忘呀。”
她意有所指,胤琪迷上太后宫里的小丫头,死活赖着要娶人家做侧福晋,皇宫里的婚姻都是有数的,谁跟谁结亲,谁又跟谁做媒,胤琪自幼抱养于太后膝下,宜妃对他亏欠颇多,又不好明着反驳他的意思,实在是愁的不知如何是好。
后妃们都是人精,早早听闻了风声,就等着看热闹呢。
宜妃缓缓扯开嘴角,不甘示弱的反击:“孩子多的确烦人,不过像某些人连这些烦恼都没有呢。”
“你!”
“我如何?”宜妃得意洋洋:“瞧瞧荣妃姐姐的脸色,是不是三格格惹事了?”
荣妃早年得宠生育三子三女,而后连丧两子一女,剩下的一子一女尤其那个女儿更是不省心的。荣妃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指绞紧帕子,凤眸轻眯,冷笑:“宜妃妹妹伶牙俐齿的很,难怪万岁爷喜欢呢。”
“呵。”
宜妃同样冷笑。
大雨磅礴,水雾飞溅到脸上几乎睁不开眼睛,这几日冷的厉害,宫妃们有月利供奉尚且过的去,可底下的宫人就不大好过了,个个缩着肩膀双手拢在袖子里,时不时跺跺脚暖和暖和。
后宫四妃来了三个,个个不怀好意,剩下那个没来的也不是菩萨心肠,而是提前得到了消息,这事儿跟她儿子脱不了干系,一边抱怨胤禛惹事一边遥望长春宫的方向,嘴里念叨着什么阿弥陀佛,生生把贪欲压了下去。
群鸦盘旋,虎视眈眈,妄图蜂蛹而上,将长春宫的女主人撕扯成粉碎。
另一方面,慈宁宫内,来来往往的小宫女面色严肃,脚步轻盈生怕惊扰屋内的主人。
太后年纪大,睡得不安稳,时常半夜惊醒,这个时候的太后就像暴怒的母狮,谁要是仗着宠爱往上凑,那真真不要命了。
但很快,寂静被打破。
来人是乾清宫总管大太监魏珠,冒雨前来的大太监面对太后难看的脸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拉长调子:“娘娘!张贵人小产,万岁爷要发作贵妃娘娘,您快去看看吧。”
殿内鸦鹊无声,忽然响起轻飘飘的叹气声,魏珠喉咙一紧,紧接着听见老太后慢条斯理的开口:“魏珠啊。”
魏珠哑着嗓子:“老奴在。”
太后接着说:“你不该来找我啊。”不等魏珠反驳,老太后微微咳嗽,接过宫人手里的养生汤水喝下去,顺了顺气:“万岁爷待哀家虽如生母事事孝顺,却非哀家亲生,他要废皇后,哀家责无旁贷的要拦着,可他若是废贵妃?呵,一后两贵妃,废了便是废了,皇帝连废个贵妃的权利都没有了?”字字诛心,充满不屑:“佟佳氏是皇后吗?魏珠,你告诉哀家她是皇后呢?”
声冷如冰,冻的魏珠浑身发抖,连连磕头: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雨水浸透衣服,湿答答的难受也顾不得,魏珠只恨为何鬼迷心窍来找太后求助。
太后喝完参茶,困意上涌,见外头夜色正浓,懒得追究:“你下去吧,下次做事要想清楚,别再慌慌张张的了。”
“嗻。”
魏珠连滚带爬的离开。
望着他仓皇的背影,太后噗嗤笑了:“你说这么些年了,魏珠竟还是傻的让人头疼啊。”
梳理头发的头一顿,对方摇摇头:“若不是他傻,也活不到今天。”
老太后笑容一敛:“是啊……竟被人瞧了去……”她摊开保养得宜的掌心,夜明珠的柔光显得皮肤格外年轻,白皙的近乎透明,她缓缓收拢,掌心里像握着什么,又空空如也。
旁边的人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时候,年幼的太后作为科尔沁的诚意来到皇宫,懵懂无知的孩童还远远不明白成亲的含义,她仰着脸庞,仰慕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阿玛告诉她,那是她的表叔,也是姑姑的丈夫,以后也会是他的丈夫。
她是真的喜欢呀。
姑姑会用金光闪闪漂亮的盘子装她喜欢吃的东西,出自江南工匠手艺的发簪是她从未见过的漂亮。
皇后骄奢善妒,夺取封号,贬为静妃,幽居冷宫,无特赦不得踏出一步!
呵
太后嘴角微微上扬,眼里泄出一丝冷意。
他宠爱的那个狐媚子住在金窝窝银窝窝里,建造关雎宫花费何止百万,他恨不得将最好的东西都送到那个女人面前,而姑姑身为皇后却连金银玉器都用不得!!
“没关系。”
轻柔的近乎喃喃的声音幽幽响起,似在回忆又似自语:“她死了……”
脑海里浮现出那张痛苦扭曲的脸庞,她再也无法遏制恶意,低低笑了起来:“爱新觉罗家的男人啊……”
身旁之人垂下眸,遮住一池冷光。
侍候太后睡下,反手关上门,身后响起轻微的响声,她头也不抬:“查清楚了?”
“是。”
对方稍稍迟疑:“白衣那边……”
她嘴角微微上扬,斩钉截铁:“斩草除根!!”
对方俯下身,双手交叠:“诺。”
交代完毕,殿外响起冲忙的脚步声,守夜的小宫女面色苍白,衣摆上沾满了泥点子。
“苏娜姑姑。”
除了在素素面前展现出最柔软的一面,苏娜姑姑在任何时候都是坚硬的宛若一块磐石,她的嘴角紧紧抿着,鬓角的银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从上往下打量人的时候,充满了近乎刻薄的挑剔。
“毛毛躁躁的成什么样子。”
她眼里透出一丝傲慢,但很快,傲慢被打碎了,随着小宫女的话竟然透出一丝惊色。
“你说素素回来了?”
“是。”小宫女飞快的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包括四贝勒府发声的事情,最后补充了一句:“四福晋证带着人往宫里赶呢。”
宫里?
西六宫的天边卷着厚重的乌云,晨光昏暗,伸手不可见五指,回廊下气死风灯发出“呼呼”声,陡然唤醒苏娜的神智,她摆了摆手,身后宛若影子的人凑上来,脚步轻的像一片羽毛。
“部主。”
“转告白衣,事情有变,太子之事暂缓。”
箭在弦上,只需临门一脚,可偏偏是素素,她最疼爱的孩子呀!
苏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肺管子火烧火燎的疼,人啊,总是有不顾一切为之付出的存在。
发难
转眼间,众人入内殿。
宜妃听见屋内惨叫连连,忙挥手叫来侍女:“你家主位呢?”
侍女张张嘴,答不出来。
荣妃叹了口气:“许是去了长春宫吧。”
侍女闻言,瑟缩于地,宜妃双目灼灼犹如锋芒,直勾勾的盯着她:“荣妃姐姐说的是不是?”
那侍女小心的点点头。
宜妃冷笑。
找上位的主子拿主意本来就是件常见的事情,但你偏偏去找贵妃?
“啪。”
涂染豆蔻的指尖寸寸断裂,惹来惠妃淡淡一瞥:“她自己找死,你又何必置气?”
说来奇怪,有些人蠢得连脑子都不带,一个劲的往上赶着找死。惠妃接过茶盏,斯斯文文抿了一口,暖流入喉,连带被雨水打湿的身子也变得暖和了。
宜妃抿了抿嘴角,压下一口气:“你说的倒轻巧。”
宜妃的老子三官保不知道被兰嫔的阿玛灌了哪门子的迷魂汤,两人好的如胶似漆,要不是兰嫔的阿玛是个上了年级的老头子,她都要怀疑什么了。
说话间,外头响起脚步声。
“娘娘,万岁爷来了。”
里间众人纷纷起身,帘子从外头撩开,一袭明黄色的身影夹裹着冰冷潮湿的雨水大步走进来,锐利的眸光扫过一室女眷,沉声道:“何不见主位?”
皇帝的眸里氤氲阴冷晦涩的怒气,没人愿意当出头的鸟儿。
可不说,不代表就能躲过去了。
“惠妃。”
得,又是她。
惠妃娘娘小手一拢,手指绞着娟帕子,面上却轻描淡写:“回万岁爷,兰嫔不在主殿内。”
“她在何处?”
“长春宫。”
室内陷入寂静,连呼吸都变得焦灼尖锐,忽然,一声冷到极致的笑声打破寂静。
男人俨然已怒。
他的手指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目光落在内室。
“传令:兰嫔不堪其用,不担其责,夺其封号,贬为答应。”
“诺。”
小太监很快拟好了旨意。
皇帝叫住人:“叫贵妃过来。”
“诺。”
传唤贵妃的差事自然要李德全亲自跑一趟,他前脚退出主殿后脚看见小徒弟薛根来缩在回廊后冲他使眼色。
他往回廊走了两步,招来薛根来。
“有话快说。”
薛根来凑到李德全耳边,把魏珠跑去找太后求情吃了瓜落的事儿讲了一遍,李德全冷笑:“那小子找死呢。”
你拿油水大家也懒得计较,哪个太监不爱油水呢?可你得分清是谁的人,要是主次不分擅自做主,碍着主子爷的眼,几条命都不够。
李德全摆摆手,让薛根来走了。
回廊外的小太监撑起伞。
很快,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另一方面,乾清宫外,素素跟着四福晋下了马车,雪白的鞋稍稍犹豫,缓缓落在地上。
果然。
还没走两步染了一脚的泥巴点子。
这是素素最喜欢的一双鞋,素白的缎面用粉线绣着两朵拇指大的牡丹花,小小的软软的脚尖一晃,牡丹花层层叠叠的晃动,娇艳欲滴夺人眼目。
她又叹了口气。
这口气大概是惊动了福晋,雨幕里传来女子冷淡的催促:“你走快些。”
好吧。
来自于等级的命令无法让人拒绝,陪同的嬷嬷们用锐利的像猎鹰一样的目光死死盯着少女。
她抬起手,昏昏沉沉的雨幕里肌肤泛着莹白细腻的光泽,她摸了摸湿漉漉的肩膀,小心翼翼的提起裙角,宛若灵动的小鹿跳跃着。
女人匆忙的脚步略略停顿。
眼角的余光下意识的落在少女身上。
素素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福晋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眼睛,飞快的瞥开目光。
她垂下眸子,不经意的掠过少女白皙柔润的脖颈,淡淡的道:“进了延禧宫知道怎么说吗?”
素素盯着鞋子:“您叫我怎么说?”
福晋勾了勾嘴角:“你想怎么说?”
这话又回到素素身上了,素素很认真的想了想,觉得没什么好说的,就回答:“照实说呗。”
没想到福晋点了点头,很是赞同:“你说的没错,话要照实说。”
她转身就走。
素素看着她的背影愣愣出神了好一会儿,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抖抖身上的雨水忙不迭的跟了上去。
延禧宫外守卫森严。
白衣
延禧宫门口停满了轿子,四福晋脸色一变,绣鸾鸟的轿子来了三顶,唯独不见永和宫的影子。
她立刻明白了,德妃是唯恐祸水淹着自个儿呢,儿子?儿子能有位子重要,再说了人家可不止四阿哥一个儿子呢。
四福晋深吸一口气,暗暗压下怒气。
身后的小姑娘偷偷打了个呵欠,眼角沁出泪花。
昨晚上睡的不好,好不容易挨着枕头,又叫四福晋火烧火燎的喊起来,冷风一吹,夹杂雨水扑拉一下打在脸上,疼得素素微微哆嗦,人也清醒几分。
真是的。
素素摇头。
下雨的时候能睡上一觉真是再好不过了,早上起来喝一碗暖烘烘的茶水,要是有香甜的红豆糕那就更好啦。
然而。
主子们处于暴风雨的中心,黑压压的乌云笼罩于紫禁城上空,大半个后宫的主人奔赴于这场盛宴,而素素,却被拦在了门口。
乾清宫的副总管魏珠拉长着调子,趾高气扬的斜睨着素素,完全无视了四福晋求情:“皇上有令,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出入延禧宫。”
四福晋伸手摸摸袖子,里头空空如也,对上魏珠带有几分鄙夷的目光,顿时又羞又恼。
堂堂的皇家媳妇,竟然叫一个阉奴小看了去。
求情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半是恼怒半是羞耻:“你且在一旁候着,等我的命令。”
“诺。”
目送四福晋的背影消失在延禧宫,素素跺跺脚,转头迎上魏珠打量的目光,眨眨眼:“魏总管安好。”
声音娇娇软软,恰恰好去掉魏珠讨厌的“副”字,魏珠“哼”一声,伸手一指:“你去偏殿候着吧。”
“谢谢魏总管。”
魏珠点点头,手捏拂尘,不经意回头,愣在原地,小姑娘一袭白衣,身姿翩翩如惊鸿,乌发雪肤,无端端的竟有几分眼熟。
还未等他细想,人已经不见了。
素素和偏殿的人打过招呼,溜到角落里,蜷曲身躯缩在椅子上打瞌睡。
殿里的人不多,大多是沉默寡言的,主子娘娘们去了延禧宫主殿,没有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素素抓紧时间睡回笼觉。
模模糊糊间,听见一声“四阿哥来了”
四阿哥?
青年眉眼冷峻,额角沁出汗珠,前脚出了乌拉那拉府,后脚马不停蹄的往宫里赶,还没进主殿,碰到福晋身边的老嬷嬷,义愤填膺的告叼状:跟着福晋的那丫头无法无天,主子还在里面,人睡得比猪还香。
“醒了?”
头顶响起低沉的声音,素素迷迷糊糊眨眨眼睛,抬袖子被人拽住,修长的指节略有薄茧,缓缓拂过少女的樱唇,指尖染就丁兰的芬芳,轻轻一嗅,眼里弥漫笑意。
素素的脸红通通的,磕磕巴巴:“有……有人呢……”
她怪不好意思的,耳边响起叮叮声络绎不绝,不用看都知道胤禛的好感度是蹭蹭的涨。
胤禛勾了勾嘴角,摸摸素素的头:“你乖乖带着,莫要乱跑,等爷和福晋处理完事情再来接你回家。”
四福晋让她不要乱跑,是想将她牵扯进去,四阿哥叫她不要乱跑,是不想她牵扯进去。
素素不是不是好歹的人,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四阿哥很快进了延禧宫主殿。
远远的看去,主殿灯火通明,人影往来不绝,依稀传来女人的惨叫。
张贵人……
真是狠心呢。
左右不关她的事儿,索性再眯一会儿,这觉也没睡实沉,懵懵懂懂的被人推了一把。
“谁啊!”
小姑娘睡得正香呢,眼皮子一撩,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是个活生生的人呢,只这火气,在瞥见对方腰间的腰牌后,瞬间消弥。
“姑姑的人?”
对方压低声音:“姑姑有话要奴婢传给您。”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杂役宫女的衣裳,和延禧宫常见的粗使宫女没两样,素素看了她好一会儿,再想想,仍然是一片模糊的样子。
格桑花。
唯一记得的便是对方衣脚上隐秘盛开的格桑花。
那是苏娜姑姑喜欢的花。
她们曾种满了整整一个院子。
扯整齐裙角的褶皱,接过对方手里的东西,一张拇指长的纸条,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字迹。
白纸。
“去延禧宫主殿找一个叫白衣的宫女?”
“是的。”
素素跟在她的身后,从延禧宫后殿穿了进去,一人宽的小道厌逼狭窄,头顶一线昏沉天光,稀稀拉拉落下小雨。
她讨厌这种感觉。
这种把人放进笼子里关起来连看一眼外面都是奢望的感觉也许是她的错觉。
素素并不知道,皇帝发明过一种刑法,他将犯错的儿子关在巴掌大的院子里,终日与阴暗潮湿为伴,永不见天光,也没有自由,唯一的用处便是美其名曰传宗接代,去和宫女们交合。
水乳交融为欢愉。
而违背本意的只能称为交合。与兽无异。
“我讨厌这种感觉。”她终于忍不住了,开口抱怨:“为什么我们不从正殿进去呢?”
小姑娘的眼睛温柔怜悯,浸染浅薄的柔光,她站在雨幕里,好像能发光。
“因为我们要做坏事吗?。”
如鲠在喉,嘲弄化为沉默,她垂下头,避开她的视线。
“人不伤害别人就无法活下去吗?”素素踮起脚尖,雪白的伞描绘花鸟飞鱼,栩栩如生,自问自答:“至少在我看来,你们都是这样。”
一向冷漠寡言的影子竟有反驳的冲动,张大嘴,喉咙干涩,却是无言而止。
影子的命运是消亡。
手染鲜血的是影子,背负罪孽的也是影子。
雨停了。
斑驳的光影透过延禧宫的纱窗洒落室内,浓烈的血腥味氤氲不散,延禧宫的女主人伸着长长的指甲死死抠住木床的边缘,黄花梨木的大床厚重典雅,伴随轻微的嘎嘣,新染的豆蔻四分五裂。
“怀孕之后,娘娘就不爱染指甲了。”
耳边响起说话声,那人轻柔的声音透出一丝嘲讽:“说是为了孩子,到最后还不是染了新的指甲?”
旁边一人争辩:“罗郡的凤仙花很适合染指甲呀。”
白衣勾了勾嘴角,目光薄凉泛着一层浅淡的寒:“太后也喜欢?”她说话的声音很小,加上来来往往匆忙的脚步声,除了近在咫尺的床上躺着的张贵人,没人听见她说了什么。
素素听出她话里透出的嘲讽,站起身,恋恋不舍的瞄了一眼张贵人保养得以的指甲,她看着白衣,叹了口气:“你和别人置气干什么呢?”
“她们叫我死。”
“你不想死?”
白衣奇怪的看了一眼素素,似乎不明白少女是怎么轻描淡写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她总归要回答:“没人想死。”
素素很赞同:“是的呀。”
白衣点点头:“我还是得死。”
怎么说呢?
对于自己的处境,还真是了解的相当透彻呀。
素素的目光落在她的头发上,发如鸦羽,层层叠叠好似云朵,雨后暖阳铺洒,闪闪发光的像笼罩着金光的黑玉呢。
注意到羡慕的眼神,白衣摸了摸头发:“你想要?”
影子拔出剪刀。
素素摇摇头。
白衣放下手:“人死了,就沾了晦气,再要不吉利了。”怨恨,愤怒,哀叹,所有无法自拔的情绪积聚在冰冷的身躯里,掺合冰冷的泥土,化为花枝残叶的供养。
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白衣并不想死,谁不想活着呢?她羡慕半跪坐在床前,凝视着贵人的少女,她的双眸温柔清澈,含着一丝怜悯,她的嘴唇柔软富有芬芳的气息。
白衣想了想,淡淡的说:“我走了。”
少女抬起头:“你走吧。”
白衣撩开帘子,以一种从未有过的姿态奔跑起开,蹬蹬作响的花盆底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皇帝,贵妃,和高高在上的主子们,她们目光冷厉,做出谴责的模样。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已经不在乎了。
白衣的灵魂从未有过的自由。
仿若闻见夏日荷塘吹来一阵凉风,风里含着荷花的香味。
张贵人爱吃荷花酥,也擅长做荷花酥,很久很久以前,刚刚入宫的少女跟在她的身后举着手里的糕点,眼睛亮的像星星。
姐姐……
你尝尝我做的点心……
是阿姆教我的呢……
她一头撞在御前,血沫横飞,厚重绣着山河日月的袍子漫不经心的掠过温热的血液,男人居高临下,目光冷的可怕,她有什么好怕的?她举起手腕,用力抓住那片龙袍,和着血沫嘶吼:“万岁爷!!太子要害娘娘!!”
引导
大雨笼罩着慈宁宫,哗啦啦的从远处飘过来,宫沿斜斜伸出一角,撑起昏暗的云层。
素素狠狠打了一个喷嚏,抬手推开房门,此刻的紫禁城再度暴雨倾盆,茫茫雨幕伸手不见五指,脑海里飞快的掠过一个画面,白衣染血的少女宛若折断的鸢尾花,纤长白皙的脖颈软软垂落,涣散的眼神穿过人群,垂直凝聚于帘后。
一个纤细的身影一闪而逝。
熟悉的令人心惊,皇帝一把掀开帘子,张贵人躺在床上,慢慢咽下最后一口气,宛若木偶泥雕的接生嬷嬷和医女放入被无形的手按下启动的机关,声音哽咽,放声大哭。
没有……
皇帝一无所获。
那道影子仿佛成为幻觉,只是他朝思暮想出来的浮沫。
素素摸了摸胸口,心跳加速,还好有系统提醒她,要不然早就被皇帝看见了,连影子都发出感慨,但素素却很惊讶。
“不是很正常吗?”
“啊?”
“作为皇帝,不警觉的话,是无法平安度过一生的哦。”
“是吗?”
“是的。”
影子点点头,若有所思:“你说的很对。”他右手下垂,神经质的抽动,素素注意到他的手腕上有一道伤痕。
像是被利器撕开了一道口子,能够想到当时血流成河的场景。
分别之后,她将雨伞收拢,抖落伞身上的水珠,转过身,嘴角一翘,给了苏娜姑姑一个略带讨好的笑。
小姑娘的笑容甜甜蜜蜜的,带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谄媚,不惹人讨厌,还有点可爱。
苏娜默默捂住心口。
心肝颤的厉害。
“姑姑~”
得,这下火气也没了。
苏娜叹了口气:“过来吧。”
素素赶紧过来坐下,小茶几上摆放着热腾腾的茶水,三两样可口的点心,都是她爱吃的,一口红豆糕再喝一口热茶水,整个人暖洋洋的,雨水带来的寒气驱散的一干二净,她发出满足的喟叹:“还是姑姑疼我。”
苏娜摇摇头:“你呀。”无非仗着她疼她罢了,自家的孩子连半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疼就疼吧,她还能护着素素。
“你见过白衣了?”
“见过了。”
“你觉得如何?”
如何?
宫里无时无刻都在死人,唯独白衣,给素素留下无法磨灭的痕迹,脑海里一遍又一遍的闪过女子翩然如蝴蝶飞舞的身姿,义无反顾的撞在御前,血流成河,了却生命,可素素却觉得她是自由的,往日里泥偶一样麻木的女人此刻充满了自由的愉悦。
一个人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她怕的呢?
她显的有些难受,面上带了痕迹,落入苏娜眼里,换来一声叹息。
“她迟早是要死的。”
“我知道……”
“太子和张贵人联手欲诛贵妃于死地,白衣是指证贵妃的棋子。”
“但她指认了太子!”
“若你今日不来,指认的便是贵妃了。”
“是您让她改变了主意。”
“是的。”
“您会善待她的家人吗?”
苏娜含笑:“我会的。”
得到承诺,素素松了口气,想到什么,一骨碌的翻身爬起来,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不多时,苏娜见她抱着匣子进来。
巴掌大,五指见宽。
丝绸底,一枚红玉宝石扣金凤凰流苏簪子烨烨生辉。
簪子是太后娘娘赏的,江南最好工匠花费数年新血打造而成,皇帝先是送到了慈宁宫,太后上了年级不喜欢,让娜赏给下面的小丫头们,苏娜偏心素素,便将它给了素素。
而现在,它又回到了苏娜手里。
它的前主人,双手叠加放置额前,弯下纤细的腰肢,露出雪白的脖颈,态度恳切而真诚:“这是我的心意,请您一同转交吧。”
苏娜问她:“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求我救她呢?”
“我不想给您添麻烦呀。”素素笑了笑:“我本来就不应该进宫,更不应该搅局,您帮我善后,我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能强人所难,求您做不该做的事情呢?”
保下白衣不难,保下白衣就要保下张贵人,保下张贵人就得保下太子,保下太子就得保下贵妃,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因为她的喜欢就让苏娜姑姑置身险地,那她宁愿收回这份喜欢。
苏娜听她说完,忍不住摸了摸她的头,欣慰的想,她的素素终于长大了。
“你和四福晋他们回去吧。”
素素不想回去,扯着她的袖子撒娇:“我想和您在一块儿。”
苏娜心都要化了,恨不得马上答应,话到了嘴边,强行咽下去,摇摇头,拒绝了素素:“那不行。”
“啊……”
外面响起敲门声,慈宁宫的小宫女跪在门口,用细细软软的声音说:“姑姑,延禧宫传来消息。”
“讲。”
“延禧宫张贵人难产而亡,皇上责令贵妃检查后宫失责,禁足三月。”
苏娜点点头:“按照嫔的份利准备丧葬用品。”
“诺。”
小宫女离开了。
贵妃受罚?
素素看着苏娜:“您的计划失败了吗?”
苏娜哑然失笑:“傻孩子,恰恰相反。”
素素不明白,受到责罚的是贵妃,太子毫发无损,皇帝延禧宫的大门都舍不得让他进去,对于元后所出的孩子,帝王保持着近乎宠溺的感情。
“再深厚的感情也无法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猜忌。”
苏娜说:“进了延禧宫的大门,叫解释,没进,叫包庇,贵妃做了替死鬼,四贝勒白吃了一回惊吓,皇帝肯定会有所补偿。”
十个指头尚有长短,可其他的也是儿子啊。
再短,也会疼。
素素恍然大悟,苏娜见她明白了,也不想留她,连连挥手赶人走:“你快些回去吧,保不准还能拿赏钱呢。”
这丫头,见一次喜欢一次,再拖些时日,怕是舍不得她走了。
素素嘟嘴,颇有几分孩子气:“您赶我走呀。”
气的苏娜直拧她:“你走不走?”
“走走走。”小姑娘一跃而起,摸着胳膊肘,做出吃痛的模样,抽着冷气:“您心里是不是有别的小丫头了?”
“哐当。”
“哎呀,别抄鞋!我走我走!!”
燕十九呀~
暮色四合,雨水渐歇。
朱雀门往左,走上半个时辰,便是午门,是戏曲里午门斩首的地方,其实这是错的,皇帝杀人的地方不是午门,而是离午门不远的菜市场,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每到有砍头的时候,贩夫走卒们聚集起来,一边做生意,叫卖着商货,一边啧啧称奇的看热闹。
马车绕过菜市口,转入朱雀大街的岔路口,这里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往东边走,是皇子宗室住的地方,四进八进的大宅院占据一半以上的街道,守卫森严,青瓦石狮,气派恢宏。
而另一边。
透过帘子的缝隙,打量着四周的场景,素素发出小小的惊呼。
被雨水冲刷过的街道仿若活了过来,耳边响起哒哒的马蹄声,伴随着几声骂骂咧咧的抱怨,远处飘来廖廖白烟,香喷喷的烧饼刚刚出炉,里面一定放了足量的肉,她闻到了肉汁的香味。
牌坊下架起长长的秋千,卖艺的人拱手行礼,一个鹞子翻身,利落的打起秋千,时而上下翻飞,时而左右旋转,时而探出半个身体,他离天空是那样的近,就像长了一双翅膀要飞起来了。
素素的眼里满满都是惊叹。
她从马车上下来,人们看见穿着鹅黄色衣裳漂亮的像仙女一样的小姑娘,下意识的退开,不光衣裳有制度,连颜色也有规定,就像妾不能穿正红大红,平民百姓也是不能穿鹅黄深紫的,放眼望去,大多数人都是穿着青黑麻布的衣裳。
打秋千的人稳稳落地,轻盈蹁跹,他举起手里的铜锣,挨个走过来。
素素掏出钱,小心翼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