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决绝 (2)
每年都要死无数的罪妃,纵使身家贵重,仍是沧海一栗,扔在后宫这水里,不起波澜。
贵妃为表恩德,赦免曹氏罪责,以贵人之礼藏东郊皇陵。
三宫六院无不表贵妃仁慈。
冷宫里,小姑娘沉默着面容,在宫人的监察下,恭恭敬敬对着长春宫方向三叩九拜。
抬尸太监来的很晚,贵人安静的躺在床上,面容祥和,她闭着眼睛,嘴角带着一点点的笑意,能走在素素的怀里对她来说无疑是最大的恩赐。
小姑娘瞧着瞧着泪水就下来了。
抬尸的太监催过一遍,素素只来得及收拾两身干净的衣裳并一串珍珠链子,珍珠链子磨损严重,原本光洁透亮的外表变得灰扑扑的好不起眼,饶是如此,任被人不肯放过。
她扬起脖子,踮着脚尖,看着抬尸的太监跨过门槛,走出院子们,看着他们迫不及待将链子扯下来塞进怀里,看着他们骂骂咧咧抱怨毫无油水。
力气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如一只软脚虾跌坐在地,泪水从指缝间滑落,终究无法遏制悲伤。
素素是个懦弱的孩子啊……
她还没学会说不,教导她的人就永久的离开了。
被排挤出鸟巢的幼鸟发出无助的鸣叫,等待第二日的晨光。
贵人死后,素素日子越发煎熬。
冷宫里减去曹贵人的份利,派发到她手上的只剩下巴掌大的窝窝头和一碗烂菜叶子汤,烂菜叶子是大厨房不要丢给冷宫小厨房,又被当值的太监捡了尚算完整的梗子,留下的一点子烂尖尖用大锅炖了,拿来滥芋充数。
大厨子用一块布巾往锅里涮了涮,就当放过盐了。
不过素素吃在嘴里总觉得有股子馊味。
“素素啊。”
小太监哆哆嗦嗦的挤过来,素素往里头挪了挪,抬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小姑娘眼底覆盖厚重的青色,显然好几宿没睡好了,安慰的话到了嘴边,小太监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吞吞吐吐:“人死……了……你……”
素素叹了口气。
她不想跟人说话,就着小厨房洗菜的水洗干净碗,慢吞吞的走了出去,斑驳的阳光带这冬季的寒冷,小路两边残留白雪,时不时响起叮铃两声,枝头落下冰凌险些砸中了人。
冬末的最后一场雪了啊……
跺跺脚,寒气一股脑的钻进脚板心,素素想着家里的水快没了,一手拎着桶,想到福老太监,又觉得头疼恶心。
有些人像苍蝇,无时无刻不在恶心你。
可今天,福老太监竟然不在?
奇怪。
第二日,也不见福老太监的影子,素素多了个心眼,顺着福老太监家门口的那条小路绕了个圈回去,福老太监住在独栋的小院子里,他手底下还有两个孝顺的小太监,把偌大的院子收拾的整整齐齐的。
那小两子……
平日里围绕福老太监宛若小哈巴狗一样撒欢讨好的,也不见了。
少女停住脚。
她开始后悔了,为什么要路过福老太监的院子,她又不甘心,福太监作恶作端,死一百遍都不足以。
一个隐秘而带着恶意的念头悄然滋生,伴随着嘎吱一声,素素转身就跑!
“抓住她!!”
一道黑影闪电般袭来,一脚将小丫头踹飞出去,飞了四五米远落地,低头呕出一口血,夹杂内脏疼得她说不出话来。
头顶响起尖锐的声音,对方叹了口气:“那老东西猥琐后妃,罪当万死,万岁爷仁慈,赏他和他两小子贴官加面,也算走的体贴。”
走?
走了?
还没等她高兴,那人低低咳嗽两声,又道:“你要是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也只好委屈你跟着老东西走一趟黄泉路了。”
高兴的情绪嘎然而止。
随后而起的后怕吓得她瑟瑟发抖,张开嘴巴除了吃了一嘴的泥土和靴子上的血味,连求饶的话都吐不出来。
一双修长的手摸上脖颈。
那是一双男人的手,不同于太监养尊处优保养得宜,男人的掌心布满薄茧。
她甚至能感受到茧子触碰肌肤传来的痒麻。
我给素素留了个礼物……
贵人……
思绪渐渐飘散,头顶的声音冷漠至极:“找个没人的地儿扔了吧。”
“诺。”
月光昏暗,冷宫的角落里一道黑影一闪而过。
黑幽幽的井底弥漫腐烂的气味,积年累月的枯叶掩埋累累白骨。
素素奄奄一息。
她要死了。
她的脖颈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软软的垂落肩头,但就算这样,她却没有任何疼痛。
这或许是那个暗卫仅剩的仁慈,以极快的手法扭断少女的脖颈,间歇性剪断了痛觉神经。
不过,等死,可不太好呀。
眼前开始出现幻觉,她回到了很久以前没有福太监的岁月里,寒冬初雪,窗外的小鸡叽叽喳喳的叫着,冷宫小院里的主仆二人相依为命,贵人躺在床上做针线活,抬头冲坐在门边烤红薯的小丫头温柔浅笑。
素素你想活着吗?
想……
那你要好好活着呀……
活着……
她能活着吗……
贵人笑容透出一丝罕见的调皮:我给素素留了一个东西……它会代替我保护素素的……
傻素素……
贵人化成飞舞的光尘消失在眼前,素素拼命去追却始终追不上,她累倒在地,失声痛哭。
她想活着!她想活啊啊啊啊!!!
“滴,系统系统。”
“滴:开启自主修复。”
“滴:自主修复百分之五十。”
“滴:自主修复完成,等待宿主苏醒。”
是谁?在说话?
春来
康熙三十二年春,冷宫夹道上。
一个穿着藏青色半旧不新小夹袄的身影怀抱一盆花草,摇摇晃晃走在石道上,花草有半人高,她抱起来吃力,紧咬牙关,一步一步往回走。
这是今年的素素,和去年没两样,小小的个子小小的眼睛小小的嘴巴,头发枯黄,身形微微佝偻,像野草一样毫不起眼,要说变化……
燕十三勾勾嘴角,薄凉的目光追逐小丫头走过冷宫里每个角落。
她的眼神变了,从瑟缩胆小,变得安静冷漠,躲在母鸡身后的小鸡崽子在失去唯一的庇护后学会成长,用自己独有的方式去适应残忍可怕的世界。
素素放下花草,擦擦汗水,抹布擦过的地方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她浑不在意,先将花草分类放好,浇水施肥,再写上编号。
残破的小院子变得完全不一样了,院子摆满了花花草草,都是她从各宫各院管花草的小宫女太监处求来的,一两个鸡蛋,能换来好多贵人不要,下人嫌弃的无用之物。
放好花草,取出剪刀,把盛开的花蕾减下来装进篮子里,今年冷宫旁边的柳树十分茂盛,摘回柳条,在系统的指导下学会编制简单的东西,她还编了一个小筐,用来装鸡蛋。
”滴滴,牡丹亚种一支,奖励积分5。“
”滴,大菊种一支,奖励5。“
圆色金属小球在房间里上下飞舞,把素素减下来的花枝进行分类后经验转换,遥远的未来,人们离开地球去往太空,依靠高科技维持繁衍生存,许多地球的动植物都已经灭绝,它将素素采摘的东西存放在内部仓库,把存货用积分兑换的方式摆在商城,事实上,最高等级里比如绝色美颜丹,起死回生魔药,基因改造药剂早就没了,一个空荡荡的虚影标着天价摆在那里,就像一个遥不可及的月亮,引诱素素艰难痛苦的往上爬。
晌午煮了两个土豆,素素正吃饭呢,小李子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两个小鸡崽子:“我寻思着你近来得闲,给你送两个小鸡仔过来。”
素素道了谢,伸手一摸,小鸡身上还热乎,瘦弱巴巴的朝她叽叽喳喳的叫,声音也是有气无力的。
小李子不好意思接她的糖:“小厨房剩下的两个,嫌给主子煲汤不肥妹鲜嫩,我也没花什么功夫,还是不要你的糖了。”
“你要是不收,这鸡仔儿我也不要了。”
“那……”
小李子挠了挠脑袋,收下了素素的糖,瞪大眼睛:“好吃!”
看起来黄不拉几的,入口香甜可口,好吃极了!
素素抿嘴一笑。
她借着系统过滤了花蜜,也算一点子方便,蜜不多,熬炼后就指甲盖一块,想着小李子也快来了,干脆一块儿给了他。
小李子道谢后离开。
素素吃完午饭收拾干净屋子,她现在算内务府的杂役编制,没有固定的当差时间和当差地点,哪里需要往哪里去,随时随地的待命,下午难得得闲,用干枯的草叶梗子给小鸡崽子编了个小窝搁在屋子里头,最近冷,过两日暖和些再放出去,又喂了些米粮,便上差去了。
小小的丫头捧着沉甸甸的打更棒子走遍紫禁城的每一个角落,颤颤巍巍的喊着:“小心火烛。”
燕十三慢吞吞的跟着她,抱臂环剑,撩起眼皮子,一丝极冷极暗的光一闪而逝。
目光瞥见摇摇晃晃的小丫头,却又浮现一丝暖色。
她好像长个了。
皮肤变得白了些,头发也变得有光泽了,笑起来还是傻不隆东的,垫着脚尖仰望他的眼里……好像有星星。
紫禁城的夜空蒙昧不明,皓月从乌云后探出头,温柔洁白的皎月光芒洒落在少女身上,宛若白纱轻垂,点缀她的眸光。
燕十三的目光一下子凝住了,他闻见少女身上的花草香,乌黑厚重的木棒子后藏着一截素白的指尖,如花蕾般怯怯,藏在不起眼的袖子里,不愿见人。
心里拽出一丝奇异的念想。
时疫
冬末春初,尚且寒风陡峭。
彼时素素打更归来,一队白衣服的人疾驰而过,险些撞了上去,为首的是个太监,嗓子尖的吓人:“长春宫办事,闲人回避。”
宫女们躲在屋檐下。
凌晨的紫禁城飘起小雨。
也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嘴。
“听说延禧宫的章贵人病了。”
“隔天被人抬了出去。”
“我也看见了!”
“还有永寿宫的张答应!”
宫女儿们嚼着舌根子,七嘴八舌的议论着,不知道是哪个认出了角落里的素素,小声叫了一句:“那不是冷宫里的丫头吗?”
她们纷纷回头。
素素张张嘴,却看见人群哄的一下散开,好像她是个脏东西,眼里透着嫌弃。
这是怎么了?
素素心里头难受,眼角酸涩,她胡乱的擦干净眼泪,捡了打更的东西回去,哆哆嗦嗦的行走在寒风里,春雨一吹,冷的人骨头发寒,牙关打颤。
家里还有两个土豆,蘸着粗盐能打发一顿。
进了院,素素放缓脚步,她先将东西放好,摸黑进了厨房,歪歪斜斜的灶台忽然一下垮了,险些压在素素身上,小丫头手忙脚乱的扒拉出灰不溜秋的两个土豆,呛得直咳嗽。
门响了。
急促粗暴。
“谁呀?”
“你是这儿的宫女?”
容长脸,吊梢眉,一双尖刻薄凉的眼儿,一贯太监嚣张跋扈的样儿。
“是、是。”
那太监看不惯她唯唯若若的样儿,又想着把差事儿给赶紧办了,指着后边说:“太后娘娘宫里的张嬷嬷得了病,要寻个清净的地儿养些时日,你这两日也别当差了,照顾好嬷嬷就是。”
素素心里凉了半截。
“是不是……时疫?”
那太监抬手就是一耳刮子,打的素素脑子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嘴巴里吐出一口血,她舔了舔嘴里的伤口,头顶响起太监的呵斥:“你不想活了?这话是乱说的?”
宫里的贵人惜命,也就是太后心软,舍不得张嬷嬷自生自灭,叫人抬到冷宫里头来,说不定上天垂怜养些日子能熬过去,像宫里头低位的娘娘还不一定有这样的待遇,一查出来是时疫,立马叫人抬出去埋了。
很快太监们走了。
人躺在一张破旧的床板上,蓬头垢面,嘴巴,鼻腔里都是干涸的呕吐物。
素素也不敢碰她。
万一感染上了呢?
她听说疫病可厉害了,九死一生呢,原地站了会儿,素素狠下心肠,关上院子里的门。
屋里没点灯,接着001的柔光,素素开始用沙盘练字,练到一半,外头的风雨声嘎嘎的拍打窗户,寻找食物的寒鸦扯着嗓子凄厉的惨叫着。
“外头下雨了?”
她踮起脚尖往外张望,想要看看那人死了没,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黑色的人影动了动,一双混浊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素素!
“啊!”
素素拍打胸口,惊魂未定:“吓死我了!”
那双眼里透着怨毒和愤怒,隐隐带着一丝绝望。
素素做了一宿噩梦,早上起来,不用去当差热了土豆做早饭,挨个给花浇水。
风雨交加,屋檐下雨水连成一片帘幕。
素素忙忙碌碌一上午,好不容易消停了,这时,脑海里又闪过那双眼睛的样子。
她死了吗?
素素咬咬牙,大着胆子凑过去。
她还活着!
手臂和身体长满了脓包,黄色的液体被雨水冲刷,不断的涌出来,身下的木板上堆积了一层厚厚的赃物,尽管如此,她,还活着!
救?
还是不救?
素素想到死掉的贵人,又想到自己,咬紧牙关跑回屋里用仅剩的床单把人裹好了背起来,一步一步挪回屋子里去。
那人迷迷糊糊的睁开一条缝。
小姑娘消瘦的脸庞近在咫。
她缓缓闭上眼,陷入疼痛的黑暗里。
屋里点了灯。
烧水,消毒,用点数兑换了白醋蒸煮床单衣物,又把病人身上的脏东西清洗干净,素素足足忙了大半个时辰,换过三桶水,外头下着大雨,她就接了雨水,再让001净化一下,勉强能用。
苏娜嬷嬷
素素忙活了一晚,直到天亮停下手,肚子饿得咕咕叫,拿来灶上的冷土豆充饥。
张嬷嬷躺在床上,身子抽搐,一股暗黄色的液体缓缓流出,闻着味儿,素素脸色不变,她吃完土豆,舔干净手指,端起水盆继续帮她擦拭。
外面响起敲门声,送她来的太监扯着嗓子喊:“嬷嬷今儿如何了?”素素连忙回答:“不好不好。”他也不进来看,隔的远远的答应了一声,素素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打开门,门口放着一堆药材,仔细闻了闻,001说对嬷嬷的病情没有一点子帮助,都是些别人用剩下的药渣子,拿来熬药是要出人命的!
素素是又气又急。
贵人也是这般熬坏了身子。宫里的太医大多是用温和的药吊着,只要不死,熬的过去是大夫的功劳,熬不过去怪命不好。
她原地呆了一会儿,捏着药包回到屋子里,里屋传来呕吐声,嬷嬷半边身子搭在床边,一只枯瘦如骨的腕子松松的垂下来,乌黑的指尖虚虚触及地面,她有个镯子,是当年太后进宫时,太皇太后见她伶俐赏的,一直带了许多年舍不得摘下来,不曾想被些许眼皮子浅的狗奴才给夺了去。
神智灼烧不清,迷迷糊糊间对上一双温柔清澈的眸子,樱唇轻启,如三月春风吹拂过干涸的心田。
“您吃了药就好啦。”
药?
是啦,她病了,宫里头好多人都病了,这病她熟悉的很。
苏娜仁雅,你害死我皇儿,你不得好死!!!
关鸠宫里高高在上的皇贵妃装若疯癫,怀里搂着病死的皇子,不顾一切的嘶吼,而她站在太皇太后身边,垂下的眼眸里满满都是得意和狠辣。
宠冠后宫又如何?生下皇儿又如何?还不是一无所有,连皇帝的心都留不住。
苏娜仁雅。
你相信报应吗?
报应?
脑海里不断的闪过模糊的片段,记忆的长河如醉酒的乞儿,狼狈不堪的发出呜咽,喃喃自语里伸出一双枯瘦的手和混浊精明的眼睛。
绣着凤凰的衣角散落于晨曦,掌握后宫半辈子,辅佐三代帝王的女人死不瞑目的望着天空,滚滚乌云仿若关雎宫里,抱着她孙儿尸体疯狂的女子。
你后悔吗?
脑海里一片混沌,她时而惊呼时而大骂,时而惊悸,伴随着大太监一声悲痛的长鸣:“太皇太后西归。”她停止了挣扎,直愣愣的躺在床上,手里抓着苏娜仁雅的腕子,吐出最后一口气。
你要帮我看着,博尔济吉特最后的血脉。
自此,她便入了慈宁宫,成为太后身边的嬷嬷,冷眼旁观着一切。
守卫太后。
守卫着博尔济吉特的荣耀。
画面一转,身穿凤袍的太后高高在上,脸上犹存少女的稚气,紧握着她的手,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苏娜姑姑,我怕。
皇帝并非她亲生,唯一的依靠太皇太后离逝,这位来自蒙古草原科尔沁的小公主从未面对过如此困境。
惊恐不安,窘迫忐忑。
她想起了冷宫里咒骂不休的静妃,她是太后的亲姑姑,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儿,如同汉朝皇后陈阿娇一般尊贵的身份,雪白的肌肤娇嫩柔软,用上等的牛奶浸泡,纤长的手指尖从未沾染阳春水,鲜红的豆蔻点缀璀璨的宝石。
她是草原的明珠,带着期望和欢喜落入帝王家,妄图像她的姑姑一样,分享属于丈夫的权利。
皇帝的先辈们来自草原,他们的女人带着牛羊和奴仆嫁了进来,不断的壮大部落,提供鲜活的血液,因此得以分享丈夫的权柄,甚至拥有自己的军队。
还不容易从母亲手里夺走权利的皇帝会喜欢一个想要分享权利的女人吗?
静妃注定了结局。
而太后无疑是聪明的。
她吃斋念佛,安静低调的佝偻,任由皇贵妃嚣张跋扈,骑在头上得意洋洋。
皇贵妃忘了,科尔沁的女人可不是这位温顺的宛若隐形人的皇后,而是慈安宫里那位威严冷酷,敢和儿子争权夺利的皇太后!!!
去杀了她,苏娜。
皇贵妃畏惧杏仁,她便在小皇子的襁褓里掺了杏仁粉,杏仁味苦,她便设计皇贵妃染了风寒,日日用太医院开出来的苦味汤药调养身子,果不其然,皇贵妃的精神一日比一日差,甚至做出不可理喻之事。
苏娜,你相信报应吗?
她不信。
你后悔吗?
她不后悔,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博尔济吉特的荣耀,为了家族的荣耀,为了草原的权利!
所以,她被太后舍弃了。
当今英明神武,诛鳌拜平三藩,剿灭乱党,大权在握,雄心勃勃,绝不容许后宫里出现任何一丝不和谐的声音,妄图分享权柄者,就是儿子也杀给你看!!!
苏娜苏娜。
她一会儿听见嘛嘛的喊声,一会儿又听到太皇太后尖锐的呵斥,你后悔吗?
不!
就在她斩钉截铁的回答后,黑暗里涌出可怕的岩浆,一双双手从下面伸出来,想把她拽下去。
苏娜,苏娜。
我们是你的罪孽。
苏娜凄惨一笑。
我从不认罪。
她跳入岩浆,烈焰加身,灼烧骨肉,疼得歇斯底里的惨叫,这是永无止境的疼痛,灰飞烟灭的皮肉会在瞬间愈合,岩浆再度灼烧。
苏娜,认罪吧。
不……
虚弱的汗珠发出轻烟,她的神经已经痛到麻木了,一个声音,强行闯了进来。
温柔如三月的春风,夜月下的甘泉,平复她的痛苦。
“回家吧,苏娜。”
苏娜睁开眼,目光凝聚在少女清秀的脸庞,她温柔的眸光一如梦中的模样,扯开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欢迎回来,苏娜。”
这一刻,苏娜潸然泪下。
她不认罪。
但她找到了救赎!
第三日,张嬷嬷的病情好转,开始服用粥水,在她的一再坚持下,素素改口苏娜。
“苏娜嬷嬷。”
素素端起药碗,往里面悄悄加了系统提供的抗生素,小太监送来的药渣子只够勉强换一些维持生机的药,剩下的都是素素以前攒的兑换点数补贴。
苏娜喝碗药,觉得身子略好了些:“你会认字?”
素素一笔一划的写字,头也不抬:“以前贵人教过我。”
贵人?
房间里布置的干净整洁,斑驳的墙角攀爬着藤蔓,几朵清新的野花悄然绽放,驱散一室的沉郁。
倒别有几分趣味。
苏娜了然,素素年级不大,多半是跟着以前的罪妃生活过,虽然生活上苦些,但心肠还是好的,一派软和温顺的少女模样。
素素练完字,倒掉沙盘,回头对上苏娜嬷嬷含笑的目光,小脸一红,绞着手指:“嬷嬷?”
“我看着你,便亲切的很。”
素素低声:“许是缘分吧。”门响了,素素手搁在把手上,那边的人连忙叫嚷:“姐姐莫要开门,我就来问问话儿。
“你问吧”
“我是慈宁宫的宫女儿,太后娘娘挂念张嬷嬷,想问问嬷嬷的情况。”声音里透着害怕和紧张,张嬷嬷得了时疫,她可不敢进来,要是被感染上了,连命都没了。
素素连忙回答:“嬷嬷今日还喝了一碗汤药,病情好多了。”她还要多说些,那宫女儿叠声说:“这就好这就好。”不等素素下文出来,一溜烟的跌跌撞撞的跑了。
这是怎么了?
素素张张嘴,嗓子干的厉害。
苏娜笑了笑:“你是好心,想让我出去?”
“冷宫里头对您身子不好。”
荒凉的冷宫不适合养病,苏娜嬷嬷是太后身边一等一的红人,要是在冷宫里头待的久了,她怕她出不去了。
素素的心思太明显了,苏娜是又心疼又怜惜,拉着她的手,让她坐下来,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冷宫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地方,外头有人等着要我命呢。”
素素茫然。
苏娜摇摇头,不再多言。
太后铁了新的要拿她的命去效忠皇帝,要是她老老实实的待在冷宫里,说不定能有条活路,苏娜看的明明白白,而素素则是云里雾里弄不清楚,她发现人的心思真的是太深了,想一团千变万化不可琢磨的迷雾,不过好在,苏娜嬷嬷的到来给了素素很大的帮助,首先是素素学习到一半的字有人教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素素跟着念,苏娜姑姑忽然打断她:“声音要软一些。”
软一些?
素素尝试放软声音。
“再软一些。”苏娜说:“娇软,温柔,如侬软语才对。”
素素没听过吴侬软语,她按照苏娜姑姑的要求放温柔声音,一连尝试了好几遍,再说了一次:“天地玄黄。”
不可思议!
根本不像她的声音,娇软温柔,柔媚婉转,点点水光潋滟,扰乱春风般和煦。
“这?”
不光是念书,连日常说话也要这样,苏娜姑姑不许素素用以前粗糙的声音,只要她露出一分怯弱,苏娜姑姑的眼刀就直勾勾的砸了过去。
素素心里苦,苏娜姑姑人很好,对她也很好,只是教导她太严厉了些。
“素素。”素素回过神,下意识笑了笑,两月不见,少女变得漂亮了,气质也好了很多,背脊笔直,脖颈修长白皙,清澈的眸子里含着一丝温和的笑意,看的小李子脸红耳赤,不敢直视:“素素……你咋变好看了呢。”
“真?真的呀?”
小李子问得素素也怪不好意思的,俏脸一红,跟朵含苞欲放的桃花似的,娇艳欲滴,粉粉嫩嫩的惹人喜爱。
燕十三的目光微微滞留,惹来燕十九的探头,青年笑容爽朗,青衫风流放荡:“哟,好俊俏的小姑娘。”
燕十三活的像个冰块,硬邦邦冷飕飕,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别说姑娘,连一切性别为女的东西都没能让他多看一眼。
燕十九生性爱看热闹,一个翻身,脑袋倒垂,燕十三来不及阻止,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吓唬素素。
“哇,我是鬼。”
燕十三:“……”
素素:“噗。”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眼泪花忍不住,揉着肚子叫痛,一双漂亮的眸子沉浸在水光里,潋滟动人,清丽温柔,看呆了燕十三,也看呆了燕十九。
燕十九张开嘴巴,头一次痛恨自己舌头不够灵活:“那个……”
素素认出他了,歪头:“是你呀。”
嫩白的手指尖儿点在青年的脸上,带着少女柔软的芳香,勾的魂儿恨不得飞到九霄云外,叫那仙女儿笑一笑。
“我叫素素,你呢?”
燕十九连忙回答:“我是燕十九。”
燕十三的心幽幽沉底。
他太了解燕十九了。
京城里八大胡同七大巷子,谁没听过燕九爷的名头?一掷千金,风流狂放,勾的多少女儿家芳心暗许,相思成疾。
冰冷的剑鞘磨的指尖生疼,乌黑的眸子清冷疏离,看的燕十三一愣:“咋啦?”
燕十三觉得他花心,他觉得燕十九不近人情,偏偏两人师出同门,又是一块儿进了暗卫处,成了生死与共的搭档。
“你……说过要帮我?”
燕十九一愣,继而反应过来燕十三说了什么,哈哈大笑,笑得燕十三目光不善,才停了下来,拍着胸脯表示:“兄弟你放心,我一定帮你哈,说起来你眼光不错,真不错。”
这事儿便定了。
燕十九全然忘了,他对少女的那份异样悸动。
清晨,天方亮,鸡窝里的小公鸡扯着稚嫩的嗓子,依靠本能打鸣,素素迷迷糊糊的打水洗脸,给苏娜嬷嬷煎药,又往灶上热了一份窝窝面。
“早,小公鸡。”
公鸡叽叽喳喳叫唤,像是回应少女,素素给它换了水,撒上自己抓的虫子蚯蚓,黑色的长条装缓缓蠕动,指尖一勾,扯住两边,轻轻用力,成功将蚯蚓扯成两截。
“不行。”
素素捏住小鸡的嘴,制止它贪吃的举动:“你只能吃半条。”剩下半条宝贝的藏回
温柔浮光
黑色的蚯蚓精准的落在青色的衣衫上,半截身子缓缓蠕动,划过湿答答的痕迹。
“虫子啊!!!”
素素无言以对。
看着跳脚的燕十九,招手:“你过来。”
“你不怕虫子啊?”
燕十九对这玩意可怕了,一个大老爷们怕虫子?素素沉默了一下,双手绕过蚯蚓,用力一扯,燕十九倒抽一口冷气,震惊的看着断成两截头部蠕动的蚯蚓,说话直哆嗦:“你你你……”
“我?”
小姑娘歪头,看着燕十九,嘟嘟囔囔的道:“小鸡还的吃虫子长大,你不吃鸡啊?”
“我吃啊!”燕十九跳起来:“可我不吃虫子啊!!!!”
“虫子和鸡不一样吗?”素素反问。
“哪里一样了?”燕十九汗毛竖起,不可思议的看着素素:“你告诉我哪里一样?”他喜欢吃鸡,尤其是八仙楼的醉鸡堪称天下一绝,可虫子……低头一看,软乎乎的蚯蚓垂死挣扎,时不时抬头打个招呼。脑海里幻想吃虫子的滋味,一阵难以言表的苦味弥漫在嘴巴里,燕十九咽了咽口水,嗓音干涩:“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哦。”
小鸡崽子高高兴兴的接住从天而降的美食,素素拍掉掌心的泥土,虽然她想和燕十九多说会儿话,但她还有事情没做完,只好转身离开。
燕十九颠颠的跟上来。
“你不用当差?”
“暂时不用呀。”
“那你想去干嘛?”
燕十九挡在素素前面,拦住她。
素素想了想:“家里的灶台坏了,我得去修灶台。”
他打量素素的小胳膊小腿儿,细的跟竹竿似的,摇头叹气:“你会吗?”
素素摇头。
她真不会。
青年又叹了口气,挽起袖子,露出半截肌肉结实的手臂,晃晃胳膊活动活动身体:“走吧,给你修灶去。”他瞧见素素不信,嗨了一声:“我燕十九有啥不会的?你上京城打听打听去,上九门下九门,全是我拜把子兄弟,求着我入门呢。”
“上九门?下九门?”
小姑娘天真温柔的眼神湿漉漉的像好奇的小奶狗。
燕十九噎了一下。
想想算了,那些肮脏的东西不说了,免得污了小姑娘的耳朵。
仰天长叹。
小九爷也有被嫌弃的一天。
苏娜嬷嬷躺在床上缝衣服,少女正是抽条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儿,内务府发下来的制式衣裳款式单调,布料差,摸起来膈应,苏娜用土法子揉搓开,往里头缝了一层柔软的里子。
系好扣子,里间一阵乒乒乓乓乱响。
“素素?”
过了半晌,小丫头咳嗽着叫道:“我没事我没事。”燕十九伸手一摸灶台,不知道碰到什么,砰的一下,剩下半边也塌了。
烟尘弥漫。
灰头土脸的青年打了好几个喷嚏。
站在他面前怒目而视的少女也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和脸上全是黑乎乎的灶灰。
“燕十九!”她愤愤指责:“你说你会修的!”不能怪素素生气,是燕十九太过分了,说好的修灶台,结果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连唯一能热土豆的功能也没了。
小丫头心里哇凉哇凉,哇的一声哭出来。
萌动
燕十九擅口技,曾与天桥底下卖艺的口技人厮混过,薄唇轻啜,一声声清脆鸟叫盘旋而出,时而成曲,时而成调,时而两三声稀疏随意洒落,时而欢快愉悦,如山林间清风吹拂山岗,明月洒落大江,化为看不见的大手,拂去素素的眼泪。
“你还会这个啊?”
燕十九得意:“那是,燕十九有不会的吗?”
素素抹去眼泪,踢了踢脚边的残渣:“你不会修灶啊。”
小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