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坦白
“你就浪吧你,”朱齐扭过头不去看她,拿着探热针像是要走了的样子,“你什么时候也能知道疼疼我们……”
朱齐本就没有听答案的打算,不等祁银开口,他的身影便消失在病房里。
伤口还在要命的疼,可是祁银的心思却落到了别处。
什么时候也能疼疼他们……吗。
她的脑子有点混乱,时不时闪过祁让的脸,中弹那一瞬间深深镌刻在骨子里的那个画面,朱齐的话,还有折磨人的疼痛。
祁银闭上眼睛慢慢呼吸,腰侧的肌肉被她的胸腔牵动着,每一次气流冲刷呼吸道,都留下尖锐的痛意。
有点渴,喉咙很干。
她看了看四周,头顶有挂药水用的勾子,左手边有一个床头柜,右边伸手就能摸得到深蓝色的帘子,狭小的空间,雪白的墙面,是医院独有的安静和孤寂。
床头有个按铃,应该是紧急呼救用的,祁银伸长了右手想要拿放在床头柜的水杯,可惜手不够长,姿势非常容易压到腰上的伤口,她够了半天没摸到水杯,最终泄气般躺了回去。
模模糊糊之中她似乎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在口罩男开第二枪的时候,也不知道是谁……
祁银看着天花板发呆,眼睛睁久了有点发酸,浑然不觉床尾多了个人。
宁皓严早在朱齐说话的时候就已经从睡梦中醒来,一直安静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准确来说是朱齐的话。
他本没有偷听的习惯,奈何两张床之间只有两面帘子相隔开来,让他想睡觉都有些困难,只好被迫听完了他们的谈话。
让宁皓严没有想到的是平时沉默寡言的朱医生竟然也会有像唐僧一样唠叨的一面……
对于他来说,听到的东西其实并不意外,毕竟祁银的伤势都是他一手缔造的,几天前他第一次从昏迷中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像是做梦一样,完全没想到自己能活下来。
从来没有奢望过能再次睁开眼睛,等他真的醒过来看到天花板的时候,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悲从中来大哭一场,得知祁银没有死在自己枪下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解脱。
不同于临死时那种抛下所有的解脱,此时他感觉到的解脱更像是救赎。
他在重塑挣扎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体会到那种东西。
他一直渴望的东西,这也是他加入重塑的原因,正如“重塑”其名,他想忘了曾经的所有,想以一个冷酷狠辣的自己代替从前,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宁皓严发现重塑命令他做的事情都是在毁灭。
重塑的宗旨是塑造世界,毁灭原来的所有当然是必不可少的第一步,对于这一点宁皓严无话可说。
所有的同伴都告诉他,牺牲一些不重要的东西是必然的结果,不可避免的代价,可是当他看到一个个家庭因为他们家破人亡,再没了活下去的意义的时候,他并没有所谓的重塑自我的感觉,反而只觉得身上的罪孽越来越重,到最后逼得他寸步难行,没了去路。
祁银看着床尾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大脑瞬间空白。
这不是那个拿枪指着祁让胸口的口罩男吗……
“……你好。”
祁银把视线收回来,重新落到了天花板上,半点没有理会宁皓严的意思。
如果不是她现在动不了,说不定会把他活活打死在病床上。
祁银想坐起来,但是伤口的撕裂感简直让她险些嚎叫出声,真的是太痛了……
她的眼角微微有点发涩。
只能不去看那个人,无声地拒绝着他。
宁皓严抿了抿唇,站在原地不曾挪动脚步,他有太多的话想说,可又有太多的话不能说。
良久,他向祁银床边走了过去,床头柜前有一张椅子,是为了方便照顾病人才放在这里的,这几天来,除了洛守诺没有人碰过这张椅子。
宁皓严吸了口气,缓缓弯曲了膝盖,似乎是坐到了椅子上。
他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对不起就像是笑话一样,一文不值。
“我是六蛙手下的人,我叫宁皓严……”似乎是早已料到祁银不会理会自己,宁皓严没有停顿多久,他的声音很快就再次响起来,“无常失踪了,你父亲欠下的债务没人跟单,六蛙就打起了你们的主意,想要从中间捞一笔钱。”
“原本的计划是你带钱到落霞,埋伏在落霞的人会把你迷晕,人和钱都到手了之后,我这边会把你妹妹带回线上。”宁皓严的声音平淡而缓和,仿佛他正在说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情。
祁银仍然偏着头,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语作出任何动作,如果不是看到她睁着的双眼,宁皓严几乎要误以为她睡着了。
“不过你来了,把你妹妹从枪口下救了下来。”说到这里,他一直很平缓的语调突然发生了变化,“你是第一个在我枪口下救人的人,也是第一个成功了的人……”
从未有人敢反抗,即使被绑在椅子上的是他们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人。
人心总在这种时候展现出死亡的状态,而躯壳却像被求生欲操控的傀儡,不知不觉间便做出了自私而恶毒的选择。
这是宁皓严进去重塑以来,学到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
他不是什么特工,也没经历过什么特殊的训练,当祁银把刀抵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其实也是怕的,但是掩饰真正的情绪早已在无形之中融入骨子里,他下意识地用一副狂妄自大,轻佻流氓模样包裹住对死亡的恐惧。
那一场以性命为赌注的赌博,他输了。
在他胜券在握,即将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让子弹贯穿祁银的心脏的时候,在他以为自己还会像从前那样冷静地处理掉这个女人的尸体的时候,他被突然出现的一张椅子砸晕了过去。
眼前变得一片黑暗,在这之前的一秒钟,他看到不远处祁银腹部飞溅的血肉。
要死了吗?
和这对姐妹一起……
之后的所有,他什么都不知道,三天后从病床上睁开眼睛的他得知没有人死亡的时候,宁皓严竟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像是往日种种,彻底与他断了联系。
是他浑浑噩噩过了这么多年的精神支柱,是引诱他抛弃人性堕入深渊的那颗流星,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