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话语
她没想到自己还会睁开眼睛。
首先感受到的是麻，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都释放着过度爆发后的疲劳感，躺在床上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舒服，反而酸酸麻麻的有些难受。
所以这里是哪里……
祁银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身处何方，便被身上刺骨的痛感给淹没了，这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几乎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
即使如此，她还是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将想要冲出口腔的呻吟硬生生吞了回去。
她甚至没有办法辨别出这痛感的来源，反正痛到了骨子里，她无力的身躯像是被这种痛彻底占据了一样，每一个细微的角落都在酝酿着疼痛。
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无比煎熬，将她刚刚清醒的意志折磨得死去活来，此刻她才知道，时间居然可以走得这么慢，像是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同一块瓷砖上来回踱步。
祁银睁大了眼睛，里面泛着水润的光泽，这是无法控制的生理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慢慢的，慢慢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生生熬了多久，身上的痛意渐渐向腰腹和手臂靠拢，这个过程有些缓慢，也许是痛着痛着她就对疼痛的感觉变得不太敏锐了。
祁银这才回忆起自己闭上眼睛前的最后一个画面，血肉横飞。
其实那个时候血腥的场景看在眼里，却没有了惊恐与绝望，因为她知道，那些都是她的血，祁银能清楚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的流出她的身体，被温热的血液温暖皮肤的同时，降临在她身上的是渐渐低下去的体温。
这种经历很奇妙，不太好形容。
中弹的时候是不痛的，因为还没来得及感觉到疼痛，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她依稀记得自己中了两次弹，毕竟那么近的距离要是打不中的话，未免也太没用了些。
一枪是在手臂上，一枪从她的侧腰穿了出去，在她身上留下一个几乎要贯穿前后的伤口，手臂上的伤倒还好，比较走运地擦着皮肤过去了。
可能是口罩男的水平太差了，子弹完美的避开了所有重要器官，简单来说腰侧的那一枪仅仅是打穿了前后两层皮肤和肌肉一样，只要把弹头取出来就好了。
病房的门被人拧开了，只见朱齐的脸出现在门后，一只耳朵上还虚虚的挂着一只医用口罩。
“醒了？”朱齐走进来，顺手带上门，没几步便来到祁银的床边，“运气不错。”
祁银满脑子都是那撕裂般的痛苦，过了一会儿才勉强分出一点儿心思应答朱齐，“我妹呢……”
她的声音不低，但怎么听都像是快要死了的人说话那样，有气无力，仿佛眼睛一闭就要奔赴黄泉似的。
“好得很。”朱齐像叹一口气，虽然已经猜到了祁银醒后问得第一句话大概就是关于祁让的，但真的将她的话听到耳中的时候，他又难免有点不是滋味，这个人脑子可能有点问题，不论他怎么教，她都学不会对自己上点心。
他不知道这种奇怪的心理算不算得上是恨铁不成钢，不过学不会就学不会吧，总有像他一样的“损友”跟在祁银后面代替她来对她上心。
朱齐还是那副对什么都没兴趣的模样，他戴上口罩，开始给祁银做检查。
“量个体温，你自己来还是我来。”
这种时候祁银压根一根手指都不想动，“帮个忙吧兄弟。”
朱齐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不过反应过来自己带了口罩祁银看不见，便重新摆出一张面瘫脸，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电子探热针，凑到祁银嘴边，“新买的，正好给你开开光。”
祁银闻言露出一个颇为虚弱的笑，“你管这叫开光？”
朱齐看了她一眼，眼神颇为奇怪，“你不是都慷慨赴死准备立地成佛了吗，你用过的探热针当然算是开光。”
祁银苦笑，脸朝看不到朱齐的方向偏了偏。
这是在挖苦她呢。
偏偏她还没办法反驳。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过于沉默，直到朱齐伸手抽出被祁银含在嘴里的探热针……
“发烧，给你开点抗生素吃吧。”朱齐的眉毛皱了皱，要不是祁银在场他说不定还会啧两声以示不满。
三十八度六，这个温度对于现在的祁银来说，是个有点危险的数值了，说不定是有哪里感染了。
果然在这里压根没办法提供很好的治疗，查个血都不行。
“你倒是命硬的很，”朱齐呵呵笑了两下，隔着口罩听上去有点莫名其妙，“换别人可能已经见祖宗了。”
祁银转过头看他，“谢谢。”
朱齐小声的嗤了一声，“大恩不言谢，再说了我可是要收医药费的。”
祁银的一句谢谢像是不小心打开了什么神奇的开关一样，朱齐竟然开始反常的絮絮叨叨，“你知不知道给你取子弹的时候有多危险，弹头离你的大动脉只有四毫米的距离，我要是突然手抖你就没了。”
“还给我整得枪伤，居然是枪伤！”像是怕她听不见一样，朱齐数落人的声音愈发大起来，“你这个枪伤更本没办法往医院送，你知不知道你耗费了我多少时间精力。”
“我三天没睡觉！”朱齐抬起手比了个三的手势，然后伸出食指指了指黑眼圈。
他的话并没有停下来，“要不是那个姓宁的是个水枪，子弹没有伤到内脏，你现在已经被埋到地下了。”
“还有啊，你这个失血量居然没有死人我也是够稀奇的了，就这个小破诊所你叫我上哪儿去给你找血包？”朱齐絮絮不止，“不过幸好你这个祸害是属蟑螂的，怎么打都打不死，居然让你走了狗屎运勉强捡回一天命。”
祁银更本找不到机会插话，只能听着朱齐像机关枪一样嘟嘟嘟的说个不停，“为了努力给你创造无菌环境，我一天要拖五次地，柜子里的消毒粉都用完了，整个诊所的抗生素都用到你们两个身上了。”
“还要输营养液，过一个小时就要给你量一次体温，我睡觉都睡不安稳。当初就是因为受不了熬夜生活才出来的，我真是感谢你带我重回巅峰。”朱齐翻了个白眼，“仿佛让我找回了年轻的时候那个要原地飞升的自我。”
“给我省点心好不好，总是这么把自己弄的半死不活的，你不怕死我还怕被你累死呢！”朱齐的声音停顿了一会儿，良久，他开口道：“我们也心疼你，都是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