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幻遗之舌（一）
影珏并没有责怪影素的意思，并且完全理解影素这略显冲动的做法。他甚至觉得，那样的浑身上下都充满着冒犯之意的少女死不足惜，只是她身边的盗贼让人不寒而栗。
这之后，影珏、影素和影姬三人开始往海滨城走去。他们很快就开始行动起来，在城内外四处打探那盗贼的踪迹。只不过，在此热闹之地，狂野的气息完全被掩盖。
无论如何，影珏都不会放弃夺回暗影双剑和星耀石。尽管他在海滨城各处医馆捕捉盗贼的气息都无任何收获，但他还是会从不同寻常的渠道入手探查。或许在东极族中，所谓不同寻常的渠道，在东极人的眼中其实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东极有找人寻物的咒术，而且这类咒术几乎存于每个东极的城市里。海滨城中，鹏梅是声明在外的寻物咒术师。
关于鹏梅，并非是指她从一出生就叫这个名字，而是后来继承的。寻物咒术师是一个大的家族，并分布在东极族各片土地上。他们以“腊月梅”为家族图腾，这是寻物咒术师的一种象征，虽然许多其他的咒术师家族都没有家族图腾的理念，但寻物一族却将图腾看得十分重要。
寻物咒术师之间广泛流传着一个故事，关于金鹏鸟的故事。传说异兽金鹏鸟拥有通透的眼界，能洞悉角落的阴暗，这正是寻物者最为推崇的能力，并奉为简单的信仰。
鹏为内心信仰，梅为家族图腾，鹏梅二字或许就是寻物咒术师能力的一种体现。
影珏是在夜晚进入鹏梅的住所，而她似乎早就猜到会有客来访。她一直看着屋中的灯火在等候。从她的神态看来，她并不觉得来者是不速之客，尽管影珏一袭黑衣，略带煞气，但好在影珏的内心总是平静的，面相也显得和善。而鹏梅也能看出这些。
她就拉拢着褐色的袍子半坐半仰在长椅上，一双眼睛犹如星辰，隐约映照着灯光。她的肤色很白，如雪如云，唇很红，彷如樱果。她与大多数的海滨城人都不同，这完全是因为她的内敛，与开放的海滨城格格不入。这般看来，她似乎很娇小，似乎年龄也不大。在同行眼中，她是佼佼者，而在外人看来，或许觉得她年长智多。但事实上，她只用了二十年的时间就将寻物咒术师的技巧全部掌握，而别人则需要上百年。
正如影珏所看到的，那并非是外人传言中的老者，而是智慧与咒术都趋于丰满的少女。这确实有些出人意料，以致于影珏敲门而入后，还以为她是鹏梅咒术师的孙女或学徒，很难想到这就是鹏梅本人。
“当人们为丢失重要的事物而忧心时，或许才会想到这屋中的主人。”鹏梅说道：“但这里的人并不会因为他人的担忧而展现自我的能力。寻物的咒术虽然与东极族其它的咒术相比是微不足道的，但渺小的东西也有存在的道理，而且并不能因为渺小就可以肆意使用。任何咒术都有限制，寻物也不例外。”
这显然是推辞的话语，而且还是在影珏还未说明来由之前说出的话。这让影珏感到一丝难堪，但他不会就此放弃。他直白的说道：“我想，钱币可以让你暂且搁置咒术的限制。”
“别的寻物咒术师或许会因为你的话而帮助你，但我不会。何况，我也能感觉到，你并不是富有之人……”她开始打量着影珏，眼神也正慢慢变得诧异。她接着说道：“你不是东极人！你也不是海岛人……”
“我来自于你们无法想象的地方，而我想要拜托你寻找的事物，也正与我身份相关。不过，与我身份相关的事物，在你们看来，毫无意义。”
“你的话很直白，直白能表现一种坦诚。不过，你既然说了这事物与我毫无意义，我又为何要帮你呢？另外说一句，钱币对我也是毫无意义。”
“我想我还有另外一种说法。”影珏缓步上前，在她对面坐下，“自从我来到北大原后，我发现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似乎都存在着想做而做不到的事情。我想你的心中也有这种困扰吧。”
“我能明白你的意思，这是个不错的主意。我帮你寻物，你帮我做事。公平交易。”她微微叹息，仿佛在流露心事，然后柔目微动，看着灯光，语气低沉，仿佛在自言自语，但一字一句都能传入听者的耳朵，“炫丽的灯火与夜里的繁星，仿佛是美好事物的预兆，可我心如同乱麻，孤独更是给人添堵。有人看向幽暗的海面，似乎在等待日出后的那一片明亮，有人将自己比作坚硬的顽石，却在感知真情后开始柔软。我所知道的，是秋天的草叶不会孤独的枯萎，而是成片成片的黄。同时，我也知道，小小的枝丫很难结伴而枯，与草色相比，它总是显得孤单落寞。”
她低吟的显然是一首诗，而且是略显消极而凄凉的情诗。东极族是北大原上文化普及非常高的种族，这里有许多吟游诗人都声名显赫。在这些诸如繁星的吟游诗人中，鹏梅所了解到的是一个名为“幻遗”的人。
“我似乎不明白你的意思。”影珏说：“我对东极族的吟游诗人知之甚少，而且我很难理解他们所谓的意境。就我所知道的，只是他们在战斗技巧上有失偏颇。不过，诗人是诗人，即便吟游四方，又怎会在武技上耗费心思呢。”
她淡然一笑，“或许你的话才有失偏颇。这首诗的主人隐含着不为人知的力量，但我所看重的是他那不为人知的情感，尽管这让我反感。我需要你从他身上取来一样东西，这就是我为你施展寻物咒术的条件。”
影珏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但当他找到吟游诗人幻遗时，他才后悔之前答应得那般干脆。
海滨城南郊外的小林中，清幽异常，不闻花香，不见鸟影。这是个能让人感受孤独的地方，似乎住在此处的人也是一种孤独的体现。
在见到幻遗之前，影珏认为那或许是个羸弱之人，因而觉得此事会很容易。这种想法一致持续到见面时都没有消失。他在走过两三棵榆叶树后看见了身穿黑袍的男人。正如影珏先前所想象的一样，从外表看来，那确实是个瘦弱的人。
“林中树叶沙沙，是来客的衣摆刮起了风儿，于是这些叶子都纷纷扰扰，仿佛不愿待在此处。”幻遗对影珏说道。他的声音沉稳，中气十足，只是语境显得忧郁。他的眉宇也似乎总是透着一股不变的忧伤。
这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虽显得雅致，却毫无英气。这是影珏对幻遗的第一印象。只不过，他并不知道，这只是幻遗的表象，而在夜晚，或许会完全不同。关于这一点，鹏梅丝毫没有给影珏透露。
“鹏梅叫我来的，”影珏直接说明来意，“她让我取走你的舌头。”
“对，是她，那个让人忍不住倾心的女人，尤其是那双眼睛，比世间任何一块玉都要美，比任何一块金都要亮。”幻遗只是微微一笑，“取走我的舌头？哈哈，是了！或许在她看来，我最宝贵的事物就是这张夸夸其谈的嘴了。就如同我曾派人去取走她的眼珠一样，所以你来了。”
“你是自己割，还是让我来？”影珏冷冷的问。
“我会嫌弃你的刀不够锋利，所以我会自己来。不过，要等到晚上。而在这漫长的等待中，就让我尽情的吟唱吧。这是我断舌前唯一的心愿。”说完，他朝影珏投去一丝如同皎洁月光般的眼神，竟然显得一丝妩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