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苍桔之心
他清楚的记得那双凶恶的眼睛,那个恶魔身上的残忍让他至今都感觉到恐惧,但在他内心比恐惧更为强烈的是仇恨。
当苍桔从梦里惊醒,他仿佛看见仇人孓熙就在面前发出恶狼一般的笑,于是他立即抄起放在草铺旁的铁剑狠狠的插进孓熙的心窝,但他只是扑了个空,他的面前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
苍桔已经睡不着,他总是在半夜被噩梦惊醒。他无法忘记惨死在孓熙屠刀下的家人,至今耳边都会时不时响起父母兄妹的求救声,但那时地面上只有鲜血。苍桔躲在枯井中逃过孓熙的凶杀,一天后才从枯井中出来,发现到处都是村民的尸体,除了他自己,全村人再无存活。
十四岁的苍桔离开了东极族,四处流浪,从东极到东夷,从东夷到华洛,再从华洛到上川,十年的流浪生活让他成长为一名游侠。他似乎也已经接受游侠这个身份,抛弃了原先的咒术师的能力,并且努力保持着自己善良的本性。
苍桔很早就练就了精湛的剑术,但他很少让剑沾上鲜血。他可以饶恕任何败在他剑下的生灵,但是这一点永远不会在孓熙身上得到体现。
北大原上流传着苍桔行侠仗义的故事,但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明行王二十四年的秋天,苍桔第二次踏足华洛族的土地。在帝国北边界的塞蒲村里,苍桔看见西边的太阳慢慢下沉,树色暗淡,村外的森林中已经暗下来了。
村子这边,红光布满,余晖还未消失。村落里传来铁匠打铁的声音,其间也会夹杂鸡鸣犬吠。苍桔找到打铁铺,解下背上的长剑,按在木板上。
“旅行者要去往哪里?”老铁匠问道。那是一个满脸沧桑的白胡子老头,皮肤很黑,佝偻着背,弯着腰打着铁。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握在手里被烧红的铁片,另一只手砸下小锤,发出清脆的击铁声。
“去往我该去的地方。”苍桔回道。他的声音很浑浊,他的面容与他的声音一样,不知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
“你是华洛人吗?”
“我是东极族人。”
“东极族人还好,比东夷人讲理。”老铁匠脸上显出些许得意,说道:“不过,现今的北大原,不管是东极还是东夷,都不敢冒犯我华洛族,只要罡魁还是华洛男爵。”
苍桔并不介意老铁匠言语中掺杂的冒犯,说道:“这柄剑需要磨得更锋利,什么时候能磨好?”
“今天不行,太阳下山我就收工了。”
“那我就把剑放你这儿了,明天一早来取。”
老铁匠看了一眼这柄锈迹斑斑的长剑,说道:“这把剑不错,只是很久没用了,看样子是工族人打造的吧。”
“不是,是我一位朋友为我打造的,这位朋友并不是工族人。”苍桔说:“我已经很久不挥武这柄剑了。”
“那现在又为何要打磨它?”
苍桔不答,双眼看望西边的半轮红日,脸颊上便铺上了半层绯红半层阴影。
塞蒲村,北去进入拜土族领地,向西则是日月族领土。日月族和拜土族都与华洛族有商贸来往,是以塞蒲村经常会有过路人留宿。塞蒲村的华洛人并不好客,但也有理性的待客之道,塞蒲村村老为了接待过路客,特意在村内安置了一间酒馆,让村里的一个孤儿负责打理。
身为游侠的苍桔每到一处便会先打听清楚该处的规矩以及民风民俗,这是游侠以及吟游诗人旅行四地的条件。离开铁匠铺之前,苍桔向老铁匠大概的了解了一下村里的规矩,并得到铁匠的指点,找到了村里的小酒馆。
天还未全黑,酒馆里已打起了火烛。苍桔并不是此间唯一的旅客,酒馆里有四张木桌,两张空着,其余两张桌子各坐了两人。外出行走,多为结伴而行,但苍桔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他在空着的桌边坐下,酒馆的少年为他端来一碗酒。
“客人,请喝下一碗酒。”少年说:“这是此处的规矩,一碗酒十个钱币。”
华洛的商物皆有定价,掌管帝国经济的侯爵规定,一斤酒水不可超过十钱币,但此一碗酒便要十个钱币,显然是在胡乱要价。
苍桔不是惜财之人,但也要问明原因,于是说道:“如果这是一碗佳酿,喝了沁人心脾,十个钱还是值得的。”
“并非佳酿,只是普通的稻谷酒。此间只收酒钱,吃饭留宿全都不收钱。”
“这是一碗酒就把饭钱房钱一起收了。”苍桔端起酒一饮而尽,放下酒碗,从怀里摸出钱袋,数了十个钱币交给那少年。
少年收了酒钱,才又端出饭食请苍桔食用。饭饱后,苍桔正想外出随意看看这村里的情形,却他听到吵嚷的声音正往这边奔来,便坐在原位不动。
片刻之后,酒馆里冲进来十几个持刀抗锄的村民,领头的老者就是塞蒲村的村老。几个村民站在酒馆四角,另外的村民将坐在桌子旁的旅行者团团围住,似乎来者不善。
村老一脸愤怒,扯着嗓子说道:“歹徒就在这五个旅人之中,都绑起来!”
酒馆立时轰动起来。旅行者出行在外,岂能不知原由就被人捆绑。四个旅者毅然反抗。
一人起身说道:“我是帝都来的吟游诗人,若要绑我,请说明原由,若是欺压外乡来客,我必反抗,都是华洛人,怎会没有血性。”
村老咳嗽了几声,脸上混杂着愤怒和悲伤,他说道:“我村村民戈毛一家三人全死了。塞浦村人团结和睦,定是你们这些外来者行凶。”
村民们将苍桔和四名旅人带到东村头。那是一间石砌的茅草屋,屋顶破了个大洞,门被打开,两个年轻的村民在门口守着。众人往屋里走去,未到门口便有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传来。走进屋里,打着火把的村民照亮了四周。
苍桔见到刺眼的鲜血,心里不自觉产生一丝感伤,但他显得很淡定,他已无数次经历了死亡,在战场的刀剑下,在野兽的獠牙下。甚至在荒无人烟的荒野上,他也看见过不知被何人抛弃的尸体。
与苍桔的淡定截然不同的是另外两位旅客脸上的惊恐。那个身着长袍的吟游诗人比较平静,但他在火光下的眼神也显露了一丝惊异。吟游诗人见过这种情景,似乎还知道这戈毛一家三人并非死于人手。
那三具尸体的眼睛都圆鼓鼓的睁着,似乎他们死前受到极大的惊吓,但死者的嘴巴却紧紧闭着,想要求救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是夜魅,”吟游诗人说:“黄昏的恶鬼,夜幕降临时的凶兆。他们是遭到夜魅的毒手了。”
夜魅魔怪,半死不活,半人半鬼,拥有漆黑的如同久死不腐的尸体般的身躯,以及被鲜血染得永远只呈现出红色的双眼。它们是被抛弃在荒野的人尸不知从何得到生命复活,在得到生命的同时也得到了一种近乎于咒术的魔力——被它们舔舐过的嘴唇将会封闭。
“这是夜魅所为,”苍桔说道:“与人无关。”
无知的村民从没听说过什么夜魅,但村老却有一定的见识,他制止了村民的躁动,又仔细观察了三个死者的尸体,他显得惶恐不安。
吟游诗人说道:“夜魅凶恶,但不会随意闯入人类的村子,它们大都在荒山野岭苟活。”
“它们为何会来此行凶?”苍桔若有所思的问。在他的眼里,夜魅并不可怕,他的长剑足以斩断那漆黑的身躯,足以刺破那血红的双眼。但在他的认知里,夜魅魔怪也是一个生灵。苍桔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断送一个残存于世的生命,因为身为游侠的他心怀仁慈。
“我是苍桔,”他说道。他相信这里有人听说过他的名字,听说过他的故事。他想给这里惊恐不安的人们带来安定,所以他要村民们知道正义的游侠苍桔此时就在此处。
“他就是苍桔,我见过一面。”吟游诗人向村民印证苍桔的存在,随后又转身对苍桔说:“野盗之所,兰草之滨。我为匪囚,你为上宾。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被那个名为巟桀的野盗请去做客,我也被他抓上了山,我在那时见过你。”
苍桔记得确有此事,但他长久奔波,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他不会记得清楚。出于对同为流浪之人的理解和同情,苍桔礼貌的询问吟游诗人的名字。
“我叫兰九,从帝都而来。”他又指着身旁那个与他同行的青年,说道:“这是我收的从客,我给他取名为兰千。”
另两位旅者听说过苍桔的名声,此时自然想与传说中的游侠有所接触,于是两人一同走到苍桔的面前自报姓名。他俩从拜土族而来,年长的是培坷,年轻的是堤堗,
村老知礼,立即对刚才的无礼举动表示道歉,说道:“塞蒲村人和睦,村民们相亲相爱,见到戈毛一家三人都死了,悲中生怒,便以为是过往的旅人下的毒手,因此误将五位旅者当做了歹徒,请原谅我们的无知和错误。”说完,他又向苍桔弯腰低头,“苍桔大人,我知道你是正义的侠者,请你帮助我们。”
“我会的,”苍桔说:“不过要等我的剑打磨好。没有剑的游侠就如同没有羽翼的苍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