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皮玲之死
村里的男人少了大半。男人在的时候，女人不需要做太多粗活。而现在为了生活，身体比较强壮的女人也开始跟着男人上山打猎。
这个冬天比起往年都要寒冷，村里缺少食物，所有人的日子都不好过。一场大雪后，积雪封住了进山的路，村民决定从雪中挖出一条路，却遭到村老反对。
村老说：“天降大雪封山，是不想让我们进山，我们不可逆天而行。”
“不进山狩猎的话，今年这个冬天是要饿死人的。”
村老取出了那块士兵送的黄金，派了村里仅剩的十几个男人到山外平原的城镇上换取食物。草籽村距离城镇太远，拿着黄金的换粮队从村里到镇上然后背着食物回来，即便不算大雪阻路，也要半个月时间。
换粮队才出发四天，村里已经有人开始饿肚子。村民们相互扶持，勉强度过了几日。而皮玲家却比村里其他人都要困难，只有父亲皮里每天送几个菜团子过来。村老对其不闻不问，存粮较为丰富的村民也不会分给皮玲食物。
看着牙心消瘦的面孔，皮玲心里很难受，她对孩子说道：“你的父亲牙魁非常强壮，能徒手与熊搏斗。”
“等我长大了，我也可以与熊搏斗。”牙心有气无力的说道。
牙心现在每天只能吃两个菜团子，而皮玲每天只吃一个菜团子。在平时，牙心每顿都会吃三五个菜团子，现在一天只有两个，身体越来越虚弱。
“可是，现在娘亲让你吃不饱，你就长的不结实。”皮玲说道：“这样怎么与熊搏斗。”她突然站起身来，取出仅剩的五个菜团子让牙心全给吃了。
牙心只吃了三个，把最后两个留给了母亲。吃完这最后的菜团子，母子俩才觉得身体有些力气。
“娘亲，明天我们吃什么？”牙心说：“菜团子都吃完了。”
“别担心，娘亲有办法的。”
皮玲在晚上走出了家门。孤独躺在石床上的牙心感到害怕，他怕娘亲不回来了，也怕娘亲空手而归，那样他就又要饿肚子。皮玲整晚未归，牙心并不知道母亲去做什么去了。
第二天早上，牙心还未睡醒就闻到香喷喷的烤肉的味道，饥饿的他立即爬起床，跟着气味寻找烤肉。打开门，他看见一整只烤熟的野猪，烤猪的气味使饥饿的他垂涎欲滴。于是他立刻找来小刀就坐在门口切割烤肉来吃。
几个饥饿的村民也寻着气味来到牙心的面前，其中一个女人指着牙心吼道：“牙心，你娘呢？把那烤猪给我。”
牙心抱着烤猪，他不愿意把这食物分给其他人，他说：“我要留着给娘亲吃，娘亲也很饿了。”
女人身旁的两个男人同时上前，一个抱住牙心，一个抢夺烤猪。
牙心想哭，但没有流出泪水。只因他是牙魁的孩子，村民们歧视他，欺负她，骂他是恶魔的种。
村里的孩子也不和他一起玩耍。有一次，牙心去了村口，那些小孩都拿起石头砸他。此后，牙心再也不敢去外面玩了。
烤猪被抢走，牙心只是恶狠狠的瞪着。他幼小的心灵中早已生出怨恨。
快到中午的时候，皮玲才背着背篓出现在家门口。她非常疲惫，又冷又饿，还没走进屋子，身体就疲软的倒了下去。为了去给牙心找食物，她竟然在外面冷冻了整整一个晚上，而一个晚上的收获也只是两根山芋。
大雪封住了进山的路，皮玲意外的发现另一条可以进山的小路。村老不准村民进山，违者重罚，但为了牙心，她只能在夜里偷偷跑去山上。
皮玲看见满脸油渍的儿子，问起原因。牙心就从背后拿出一块烤肉递给母亲。
牙心说道：“有一只烤猪，被他们抢走了，我给妈妈留了这一块。”
“是村里的人抢走的吗？”她问。
牙心点了点头：“他们是狼，我是老虎，等我长大，我要去咬他们。”
皮玲温和一笑，又看着儿子油乎乎的脸，伸手抚摸牙心额间的发丝。她说道：“要心存仁慈！牙心，仁慈的人才是好人！”
牙心点点头。但他并不知道何为仁慈。
牙母知道孩子并未受伤，便不打算去找那几个村民算账。她和牙心都遭到村民的排挤，她瘦弱的身躯也无法抢回烤猪，而且发生争执，村老一定会站在那几个村民那边。
皮玲拿着烤肉，又问道：“牙心你吃饱了吗？”看见儿子拍了拍鼓鼓的肚皮，她才把烤肉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明天早上会不会还有烤猪？”牙心问道。他以为那只烤猪是妈妈放在门口的。
皮玲也奇怪为何会有烤猪从天而降，现在父亲皮里都饿着肚子，也没有烤猪会送过来。她觉得是神明在帮助她和儿子度过难关。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门口传来一下撞门声。皮玲警觉的睁开眼睛，来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去，门前倒着一只烤熟的山羊，她立即将烤羊拖进屋子里。
第三天早上，门口是一条烤熟的牛腿。如此连续五六天，每日早上，在皮玲家门口都会出现了烤肉一类的食物。她留下足够牙心和自己吃的分量，不计前嫌将多余的肉分给了饥饿的村民。在皮玲的帮助下，村民总算挨过七八天。
但村民并不感激皮玲，村老还说：“村老会闹饥荒，完全是因为恶魔带来了厄运，皮玲理应将食物分给大家。”
尽管如此，善良的皮玲并不介意，依然将多余的食物拿出来。
“娘亲，为什么说我是恶魔的孩子？”牙心问道：“恶魔是什么？”
“牙心不是恶魔的孩子，牙心是阿爹和娘亲的孩子。”皮玲抱着牙心说道：“恶魔就是会吃人的狼。”
“阿爹就是恶魔吗？”牙心炯炯有神的眼睛里满是天真。
“你的阿爹牙魁不是恶魔，恶魔是狼，牙魁是会飞的鸟。”
“老虎比狼要厉害，我就是老虎，嗷呜！”牙心伸出小手，装着老虎的样子去抓母亲的头发。
皮玲一把抱住牙心，也装出野兽的样子和儿子玩闹起来。
换粮队在半个月后顺利回村，草籽村的饥荒问题得到一些缓解。但大雪一直封山，山里去不了，村里的食物来源依然断绝着。黄金换回的粮食也只能维持全村人半个月。半个月后，换粮队带回来的粮食也已经见底，大山还是被雪封着，村里又闹起饥荒。
这时皮玲对村老说：“我知道有条小路可以去山上。”
“我就奇怪怎么你能拿出烤羊烤猪，原来是你偷偷去山上打猎了。”村老说：“难怪大雪一直封冻不化，原来是你违背天意进了山。”
“我没有上山！”皮玲惊恐的辩解道：“我没有违背天意！”
“那你那些烤猪烤羊是怎么来的？”村老严厉的质问道。
皮玲委屈的实言相告：“每天早山都有烤肉出现在我家门口，不是我上山打的。”
牙心今年才八岁，皮玲也才二十四岁。她并不强壮，说她能够打猎即便是出自村老口中，也很难让人相信。
但村老自有他的解释，他说：“大雪封山，不可狩猎，若违背天意，会给族人带来灾祸，而你却上山猎杀，这是对天不敬，违背天意，只有恶魔才会违背天意，你已经被恶魔附体了，所以才能猎杀那些猪羊。”
村老的话再一次让村民意识到他做出的决定不可违背。村老顺应天意禁止入山，无论为了什么都不能违背天意。村民都相信村老的话，若非恶魔附体，皮玲一个瘦弱的女人怎么猎杀那些野物。
村老的决定是将皮玲送入神洞，以神洞之水驱赶附体恶灵。这一次，皮玲终于感受到丈夫牙魁曾经历过的痛苦。
神洞里冰寒彻骨，哪怕只待上一分钟就能将人冻死，而牙魁在九年前竟然被泡了整整一天。
几个女人将皮玲脱光了扔到神洞里，然后用冰冷的泉水往她身上泼。她冷的瑟瑟发抖，但比身体更凉是她内心的恐惧。她害怕村老说牙心也被恶魔沾染，让她八岁的孩子也遭受冰寒之苦。
牙心恶狠狠的瞪着村老，他说：“放了我娘亲。”
“你娘被恶魔附体，为了村子，必须用神洞之水驱逐恶魔。”村老的神色很严肃。
但牙心觉得很恶心很恐怖，他大吼道：“我娘亲没有被恶魔附体，是你被恶魔附体了。”
村老的面容从严肃瞬间转变为愤怒，他指着神洞外的一个村民说道：“这孩子是恶魔之子，满身邪气，立即用神洞之水清洗。”
那麻木的村民立即抱着牙心往神洞里扔。皮玲飞快的冲了出来，推开村民，将儿子抢过来抱在怀里。她愿意承受冰寒刺骨之痛，但绝不愿儿子牙心受到伤害。她现在终于看清村老的面孔，那上面才满布黑气。
“我将食物分给你们，救了你们活命，你们却这样对待我们母子。”皮玲瞪着村老，怒骂道：“这个该死的老东西才是恶魔，你才是邪鬼。”
她浑身颤抖，身体冰冷，终于冻得无法承受，慢慢失去了体温，也失去了呼吸。
皮玲倒在地上，牙心流下眼泪。雪还在下，落在皮玲的脸上，牙心将母亲脸上的雪花一片一片擦拭掉。他脱下一直穿在身上的虎皮盖在母亲脸上，然后用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神瞪着村老，他说出了与母亲临死前一模一样的话。
雪花落在那一群麻木的村民身上，但他们都被村老望着。他们当中没有人愿意帮助这孤苦的孩子。
牙心扑在母亲的尸体上放声大哭，声音太大，震耳欲聋，像是雷霆虎啸一般。他就这般大哭着，一直到天空传来回音。
一阵狂风混杂着雪卷起来，神洞前的村民四散躲避。但那狂风只是一卷而过，风声止息过后，只有皮玲的尸体还僵在那里，牙心却被那阵风给卷跑了。
雪一直下，风声也未止息。皮玲已死，牙心不知所踪。村老举行简单的仪式将皮玲草草埋葬，也没有派人去寻找牙心。在他们看来，是恶魔害死了皮玲，然后恶魔又卷走了牙心。他们似乎对此很开怀，觉得恶魔终于离开了这片祥和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