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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妃

第 11 章节

地过来,那人居然携着三千佳丽,窈窕美人去狩猎了,实在讽刺啊。

顾千虞自知失言,也不知道怎么补救,也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那绝代佳人一时间红了眼眶。

“罢了,不能见他就罢了,能不能,让我去见一见家父乳弟啊。”

顾千虞见她自己开脱,忙应了,只道:“明日罢,今日晚了,再去,那孟家的耳目起疑心,就不好了。”

凉成秋应了声是,兀自回了自己的小小院落,暗自垂泪,心里半是不平,又是苦痛,实在难熬,竟一晚上未睡,早起也是倦倦的,好歹穿上了女装,顾千虞,没给他小丫鬟,怕惹人侧目,只好勉强地自己梳洗。

“你可好了?”

那顾千虞不忌讳,也不敲门兀自说着话进来了,凉成秋嗔怒地瞧了他一眼,方道:“我若真是个男子,也是无妨的。可你知道我不是,也知道我的身份,这样子以后让人家告上去,你我都洗不干净。”

顾千虞笑了笑,坐在茶桌旁笑着吃茶,道:“要是寻到了那人,我就自己辞了官去,哪里还用别人告呢?”凉成秋不言,起身道:“好了,走罢。”

景山路远,也宽阔,只是寺庙也有七八所。凉成秋不知道父亲在哪里隐居,便侧着头问道:“顾相可知我父亲在哪里隐居?”

顾千虞点了点头,文雅清秀的脸上显出些不自在。

“在最里边的那所,挺偏僻的,三四个僧人居住,倒也安静。”

凉成秋看他神色便知定是又与他情根深种的那人有关,也不再多问,明哲保身之道,并不是只有苏婠会使的把戏。

两人一路无话,行得也快,约莫半个时辰便到了山顶,郁郁葱葱的树木倒也遮了七分的炎夏,剩下三分不过是那蝉儿噪着的罢了。

“是那里。”

凉成秋望去,不远处一座小小的寺庙,占地也不多,大门敞着,有个僧人在扫地,依稀可以看得里边供的佛祖。

虽然形状不大,可竟像是真金打造的,灿灿地夺人眼球。

凉成秋边走边想,心里有多少有了些安慰,即使对自己没那么情深,也没亏待了父亲,倒也是贤明。

心中半悲半喜,冲上心头,再加上先前的倦乏,眼前发昏,脚步也不稳。顾千虞不知在想着什么,也没注意。凉成秋怕他反悔,只要咬着牙强忍,额头上生出些细细密密的汗珠。

脚下被石头绊倒,幸亏顾千虞及时扶住了她,却还是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是躺在床上,凉成秋撑起身子,是好了许多,正巧此时一小小少年推开了屋门,看到凉成秋醒来,手中的水盆跌落。

他噙着泪珠扑倒凉成秋身上,抽抽噎噎地像个小女孩一般。

“姐姐……姐姐……”

“父亲父……父亲哥哥都说你没了……呜……我才不信……你都不知道……不知道我多想…想你。”

凉成秋看着眼前十三四岁身量的凉成安,眼中的泪水也一滴一滴地打在他的手背上,她拍着凉成安的背,也带着哭腔安慰道:

“姐姐让你们受苦了,姐姐也很想安儿啊。”

凉成安哭了一会才似乎想起什么一般地站起身子来,红着眼眶道:“我去告诉爹爹,他昨天看见你晕倒,差点也晕过去!”凉成秋拉住他的手,从床上坐了起来。

“我们一起过去罢,我也想他了!”

凉成安点了点头,拉着姐姐的手去寻了父亲。凉成秋扣了扣门,凉尚书以为是小弟安儿,也没抬头继续挥笔疾书。

“进来。”

凉成秋推开了门,示意安儿不要出声站在原地。独她静静地走了过去,眼尖瞧见了凉尚书所写的题目。

《思儿赋》

好不容易止泪,如今眼眶又红的不得了。凉尚书抬起头,却看见近在咫尺,活蹦乱跳的爱女,一时竟呆愣了起来。

“凉儿……”

他的声音如同干枯了一般嘶哑低沉,只是看着凉成秋,眼眶微微泛红,却一言不发。凉成秋早知道她父亲的脾气,哭着扑了上去。

“父亲,我回来了……”

凉成安也凑了过去,都说男儿铁血应无泪,他父亲就是这般的,可是,他只瞧见昏迷的姐姐就眼眶泛红,如今姐姐真切地回来了,又怎么能不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呢?

把三年来所有的委屈,一并哭出来。

苏景宸看着各个武将拿回来邀功的战利品,面上虽是笑着的,可心思却早已不知飘到了那里。

若是成佑在这里,又哪有你们放肆的地方呢?

看孟右相坐在孟皇后身边,一脸假笑,实在是恶心。

若是老师在这里,也一定是清高严肃的,绝不会像他那般僭越。

呵,孟家,我终究要让你们死。

“皇上!”

苏景宸抬眼,却是孟皇后的小弟,上次在历城见过他一次,还遇到了……怕也是最后一次遇到罢。

“孟爱卿何事?”

他似乎是有些喝醉了,也不顾旁边孟右相和孟皇后的阻拦,红着脸,说话也有些大舌头。

呵,作死。

“臣,臣斗胆!臣姐姐也算是陪皇上平过战乱,不离不弃,家父和微臣也算是小有战功,皇上不如给臣姐姐一个封号,才是好的!” 

苏景宸冷笑着喝了一杯酒,侧眼瞧着孟皇后。

“你说呢?朕的皇后?” 

孟皇后连忙低头,作势要拜,苏景宸虚虚地一扶,她方起身道:

“家弟糊涂了,素来是极好极好的人才能得封号,臣妾还不够格,不敢求此殊荣,请皇上恕罪。”

苏景宸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右相一眼,他先是恭谨地笑了笑,却又很快板起了脸,有几分不爽。

呵,老东西。

若不是为了往兵部运些东西,你以为朕会请你狩猎?

笑话。

生别离

凉成秋给哭的可怜的安儿擦着眼泪,自己的眼眶却红得不得了。凉尚书强忍着眼泪,在一旁假意淡然地翻着书,眼睛却一直往姐弟两人那里瞟。

“姐姐,你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为什么说你没了……你不知道,当时父亲哭得——”

“咳咳。”

凉成秋也不免好笑地看了假装呛到的凉尚书,笑着解释着。

“我确实是没了,可……唉,也说不清,不过……”她轻轻捏了捏安儿的脸,嘴角勾起可爱的弧度。

“不过你看到姐姐不开心吗?还想这么多……”

安儿虽年幼,可也十分聪慧懂事,见她这样,自然知道其中的事情不简单,也不敢多问,只是哭得愈发可怜,也体会了一二分凉成秋的苦痛。

父亲哥哥都说姐姐受尽了天恩,却也受尽了苦难。

钟情无心人,方是最痛。

此下看来,果真不假。

“好了好了,别哭了,如今看父亲与你呢,都还好。只是哥哥……”

只见凉尚书神色凝重,却并未多言。

“我经常与哥哥通信,他如今在边疆,虽是艰苦,可也洒脱自由……”凉成秋自知安儿是在宽慰她,也不说穿,只是看着他笑。

安儿看姐姐情绪不好,想说些旁的,眼尖瞧到了她腰上的暖玉,便问道:“姐姐,这玉是怎么来的,看着成色极好啊。”

凉尚书也瞧了一眼,确实大惊,这不是前时候,皇上来景山求纪嘉大师的平安玉么?怎么如今在凉儿身上,心里某个想法又确定了几分,暗自点了点头,再不多言。

凉成秋也愣了愣,抚上那玉,又想起那日的扇子,那日的景,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少年游……”

安儿不解,看凉成秋神色愈发悲戚,深知自己失言,一直不知该说些什么。

三人静默。

正是此时,有人推门而入,抬眼一瞧,竟是顾长虞。

“顾相。”

顾长虞笑着给凉尚书行了个礼,凉尚书却站起来板着脸道:“顾相,你位居丞相,我不过一介草民,实在不敢。”

顾长虞神情似笑非笑:“您德高望重,我不过是对您崇敬而已。”凉尚书只是冷哼了一声,再不多言。凉成秋有些不好意思对顾长虞一笑,问道:“丞相来这里何事呢?”

顾长虞摸了摸安儿的头,却被安儿躲了过去,安儿一边往姐姐那里缩,一边又道:“每次都来摸我的头,都长不高了……”凉成秋眸子暗了暗,却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顾长虞。

顾长虞无奈地叹了口气。

“皇上提前回来了。”

凉尚书一听,大惊。

“皇上还不知道吗?”

凉成秋眼眶泛红,自嘲道:“说不定,他已经不要我了。也许,不是非我不可,也许……其他人,也可以。”安儿已经十三岁,稍懂情爱,依稀听得凉成秋的话,暗自觉得太过于无稽,心里又悲苦。

“姐姐……”

“没事,我没事……”

顾长虞叹了一口气,半跪着身子:“臣请贵妃娘娘回宫。”凉成秋知道他的意思,深深地看了一眼眼圈泛红的父亲,又摸了摸安儿的头,站起了身子,端的国色天香。

“请吧。”

顾长虞吩咐下人给凉成秋梳洗打扮,又穿上她素来最爱的镶花缕金白衣,一抬眸,连顾长虞都不免愣了一愣。

果真是天子宠妃,明明面无表情,也是极美。

“娘娘,请。”

凉成秋回头看了那小小的寺庙,因年老略显佝偻的凉尚书和身量未足的凉成安并肩而立。

此去一别,不知何日才能相见。

她心里悲戚,又是惴惴,明明那日相见,景哥哥不曾相认……她不敢再想下去,只是期盼是那时苏景宸没有认出来。

可又怎会?

“你怎么突然邀朕下棋?”

苏景宸身着玄衣,抬头看了一脸坦荡的顾长虞,轻轻落下一子,顾长虞笑了笑,只是看着棋盘。

“臣怕你在猎场不尽兴。”

苏景宸莫名地瞧了他一眼,并未多言,只是稳稳落下一子。

“顾卿,你输了。”

顾长虞一笑,是输了。

“既然如此,臣斗胆送皇上个礼物?”

苏景宸心下沉了沉,又想顾长虞不是那种希望染指后宫争斗的人,轻轻颔首。顾长虞笑道:“好东西自然要皇上自己拿去,微臣就不陪了。”说着自己退了出去,苏景宸暗笑什么把戏。

“景哥哥。”

苏景宸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景,景哥哥?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香味,他却不敢回头,他怕回头却是旁人……

“你不想我吗?”

凉成秋默默从背后拥住了苏景宸的腰,温柔的触感,绝对不会错……他慢慢转过头,朝思暮想的绝美脸庞一点一点露在他面前,他几乎不敢相信。

“凉儿……”

凉成秋瞬间红了眼眶,一直忍着的泪水终于落在苏景宸的身上,如同火焰一般灼烧着苏景宸的心。

苏景宸忍了三年,即使是那次偶然相遇,他也是压抑着自己,如今凉成秋清醒地,完整地,亲昵地唤自己景哥哥……他实在是忍不住了,急切地吻上了凉成秋的唇,三年的思念,三年的悲苦,全在其中……

凉成秋也生疏地回应着苏景宸的吻,苏景宸身上熟悉的龙涎香味道席卷她耳鼻,两人身子交叠,抵死缠绵……

凉成秋累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却还是执意看着苏景宸的脸,似乎要将三年以来,所有的悲戚,所有的眷恋,都蕴在其中……

苏景宸心疼地亲吻着她光洁的额头,眸子中带着不明的情绪,纤长的手指划过凉成秋的肌肤,像是一寸一寸衡量自己的领土,又像是要永远记住这熟悉的身子,像是下一秒,眼前的人儿,就要消失一般。

“凉儿。”苏景宸的声音因为□□而显得嘶哑低沉,他凑在凉成秋的耳边,絮絮道:“你不知道,你……我是害怕,怕……”

凉成秋不解,却瞧见他摆在棋盘旁过于素净的扇子,也明了了苏景宸的心意,所以只是轻轻拨开苏景宸汗湿的额发,轻轻吻了上去,不带□□,只是纯粹的安抚。

“安泽,他不会放过你的,他也不会放过我。”

“我除了你,从没害怕过别的事。”

“可凉儿,我想着,我不能放手,可却不能自已地一点一点放开手。”

凉成秋虽然不明白苏景宸的意思,却也知道了他的苦衷,叹了口气,转过了身子,腰肢如水一般缠上了苏景宸的身子。

“景哥哥,我喜欢你。”

苏景宸愣了一愣,又吻上了身下人的唇,嘴角溢出意义不明的轻笑。

果真,我的凉儿最懂我的心。

我也绝不放手了。

不管如何,都不会放手了。

“顾卿,你好生将凉儿待着。”

苏景宸直至傍晚时分才出了屋子,正在凉亭喝茶的顾千虞却是被惊了一下,他实在没想到,他会不带凉成秋回宫,刚想开口问,却被苏景宸有些狠厉的眼神止住。

“你,不要多问,好生待着就行了。”

苏景宸回头深深地看了屋子一眼,眼神中带着深深的眷恋与情愫,却终于还是走了。

安泽冷冷地看着素衣而立的挽尘,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他凑近了挽尘的脸,声调讥讽。

“是你放走了烛心?”

挽尘也是冷笑。

“老阁主刚去,你便问我这等小事?更何况,她叫凉成秋不是么?烛心只是你臆想的而已。”

安泽转身,望着凉成秋曾用过的房间,眼神中划过太多情绪,最后转成冷漠的严肃,一身玄衣,倒有些逍遥阁主的样子。

“那是我的事。”

挽尘不言,安泽轻飘飘地瞧了他一眼,似乎要走,挽尘才道:

“她临走之前说,喜欢你的烛心死了,而你喜欢的凉成秋走了,她很抱歉,可她没有办法。”

安泽忽而转过了身子,神情激动,摇着挽尘的身子。

“她想起来了?她居然想起来了?你不是说过,服了那起死回生之药,就再也想不起来之前的事了么?你骗我?”

“我没有骗你,只是,我也说过,刻骨的情绪谁也藏不住。”

安泽身子垮了垮。

刻骨的,情绪么?

“你为什么只能看见那一个人呢?逍遥阁上上下下都在看着你呢?如今朝廷屡次干涉我们的事,现在已经十分危急了你不清楚吗!”

安泽回头看了他一眼,再勾不起笑容,所以他的脸上只剩下了淡漠,只是瞧着,便觉得刻骨冰寒。

“可老家伙更看好你,有你不就行了?”

他向远处走去,没有看见从未落泪的挽尘,眼角的晶莹。

为何,你看不见我呢?

我又是哪里,比不上那个人呢?

我所有的努力,只是希望你成了阁主之时,我能倾尽全力的帮扶你。

可是,一切都没了么?

青纱帐

“贵妃娘娘,这……”

凉成秋梳着发丝,肤如玉,目如星,丝毫不见悲戚,顾长虞心中愈发疑惑奇怪,不由出声问得一句。

凉成秋从镜子里瞧了他一眼,依旧是淡然。

“你可不必唤我贵妃,他可没要我。”

顾长虞坐在桌前,喝了口茶,还是叹气道:

“我没想到,可见他有意,却……”

“你也莫多问了,你帮了我,我不想将你拖入浑水。皇家之事,纵你是丞相,是人中龙凤,在那人眼里,也只是一条命罢。”

顾长虞笑了笑,姿态洒脱,撑开扇子出了房门。凉成秋像是恍然不觉地仰起头,傍晚的霞光一点一点映在她的脸上,红红的如同女儿一般的娇俏,又带着戚戚的神色。

我是信了你的,也只这最后一遭了。

若是没了,就再也没了。

我宁愿削尽三千青丝,落成尼姑。

也算是离了苦海,不求普渡了。

“若是永远是十二三岁的光景……”

窗外柳叶嗖嗖,如同青纱帐一般的,不知笼住了谁的心神。

月圆了几转,又为缺。

凉成秋青衫凉薄,发丝散乱,姿态慵懒,斜斜地倚在椅上,时不时地吟一口清酒,不知所谓。

心头微叹,顾长虞也是极倒霉的了。

找了自己,又没什么用,还得巴巴地养着自己。

自己,又是个相思成病的主儿。

还连累了多少人呢?

“凉儿。”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凉成秋感慨天命难违,似是忍耐,又似是忍泪一般地闭上了眼睛,轻声道:“你来了。”

“我来了。”

安泽像是往常一般勾起她的一缕发丝,温温柔柔地拂了拂她的脸颊。

“我不来,你就跑丢了。”

“我本就不是那里的人。”

凉成秋面无表情,推下了他的手。安泽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与她挤在一处,眸中染尽了春光。

“你怎么知道你是哪里的?是菩萨托梦与你了,还是哪位圣人给了你判词,断了你凉成秋这一生?”

“你,唉,原是我欠了你太多。只是此身难托,再……再没别的法子了,若是你要了我的命,我就给了。”

凉成秋此话字字惊心,安泽眸色也愈发暗淡下来,果真是非他不可么?

你宁愿死了去了,也不愿与我吗?

“你,可别说了。谁知道这最后,是谁呢?”

凉成秋冷眼瞧他,看他模样无辜,神态天真。又只能叹了口气,安泽定不是什么没心没肺之人,只是喜欢错了人罢了。

若是喜欢了旁的人,定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是怎么的,看上了自己这种人。

也是无缘无分。

凉成秋心头千头万绪,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泽见她神色,也猜出了大半,凉成秋一句一句断了他的希翼,可他却放不下手,明明已经可以得到的,明明已经那么快活的三年,如今又说不行?

怎么不行,明明你以前会笑得很开心。

比如今开心多了,不是么?

“你乖些,我什么时候再来瞧你。”

凉成秋眯了眯眼,瞧着他使轻功而去,更是疑虑万千。

怎么如此就去了,见他神色尚好,凉成秋也不多想,只是静默地瞧着那半缺的月儿,一缕乌云飘来,遮着那皎洁的颜色。

风雨欲来。

“姑娘,顾相说,还是早些睡罢,别伤了心神,才是最不好的。”说话的原来是顾千虞身边的两个贴身丫鬟,说是一个叫游星,另一个叫醉云。

游星戏斗弄日月,醉卧云端笑人间。

果真顾相是风流的,连名字都是极好的,不禁心里疑惑,到底他心头的是哪种佳人,才能让他苦苦寻觅。

“你家主子,睡了?”

“没呢,还在挑灯弄棋。”

凉成秋撑起身子,兀自走出院子,道:

“我也无事,去寻他顽笑罢。”

那两个丫头对看一眼,也不敢多言,只是默默跟着她。

“顾相好兴致。”

顾长虞只是笑着瞧她,扶着棋盘微微倾身,已是醉了三分。

“来,与我做一盘棋罢,真是没趣。”

凉成秋也不扭捏,手执黑子,竟也有一副样子。苏景宸棋风诡谲多变,凉成秋有他三四分,却更多的是进退有度。顾长虞心下明了,这二人师承一家,都是凉尚书的手笔,有多对弈,自然相似。

“顾相,我输了。”

顾长虞倾身一推,乱了棋局,幽幽道:

“今时之局与我和皇上做得大半相似,只是他赢了我。”

凉成秋笑着抿了一口茶,轻轻拍了拍桌子才道:“你是说我不如他,他从来是比我的好,你这还要拿来说上一说?”

顾长虞摇了摇头,低低道:“不,若是我是大冲大撞之人,你也就赢得容易,只不过你顾虑过多,不敢下子罢了。”

“他是帝王,自然杀伐决断,我不过是个凡人罢了。”

顾长虞瞧着她,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与你落子之时,定不是如此。”凉成秋没有说话,只是噙着笑意,摩挲着手中温凉的棋子。

“想那时,我也有不敢狠心落子之人,如今倒…倒也没了。”

凉成秋略显惊讶,问道:“是……”

顾长虞再不推脱,趁着三分醉意,伴着五分月色,在加上两分情意,也就慢慢的说了出来。

“贵妃娘娘可知道千羽?”

凉成秋点了点头,当年京城三绝色,天下真佳人之说,早就传到了她耳里,就因为这个,她还被哥哥打趣过好几回呢。

一是天子娇儿,金枝玉叶的疏蝶。

二是大家闺秀,书香世家的她。

三是烟柳深处,风流艳骨的千羽。

“是啊,你知道吗?当日我在楼上一眼就看出你是个女子,还是个大美人,一点也不逊色于千羽之貌。当时疏蝶公主的尸身是我见过的,不过贵妃娘娘的,确实没人见过。”

“我便猜到了,你是凉成秋。”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却含着万千心酸无奈。

“千羽是我,是我负了的人。我当时年少不懂事,只念着她是青楼女子,不敢吐露真心。待到她心灰意冷,远走之时,我才敢说出来……”

“呵,真是傻呢。”

凉成秋眉眼淡然,看着已经醉倒的顾千虞,心中却也是慨叹。

鸳鸯簪

“你来了。”

苏景宸见窗外黑影翻进来,面色不变,只是手中的笔沉了一沉,却依旧在奏折上稳稳落下一字——“阅。”

安泽靠着窗,目光阴狠地缠在明灯之下的那人身上。

“我似乎说过,不要再与她有关系。”

苏景宸恍若未闻,抿了口手旁的新茶,眉眼间全是淡然冷漠,不似凡人。安泽冷嗤一声,却并未开口。

“安阁主,你觉得你如今有和我抵抗的资本吗?”

安泽走近了些,摇了摇手中的扇子,广外的月光斑斓地照在他脸上,洒进了一地寂寞。

“我从不在意逍遥阁的存亡。”

苏景宸抬起头,即使身处低位,也带着不可小觑的威严。

“不,我是说没了逍遥阁你拿什么威胁我。”

“呵,我说了我在凉儿体内中了蛊毒。”

苏景宸站起身来,两人相视良久,安泽终于有些躲闪地避开了苏景宸的眼神,哼了几声道:“你看什么看。”

苏景宸叹了口气,挥了挥手,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屏风后出来,安泽的瞳孔倏地缩了缩,嘴唇苍白而颤抖。

“挽尘?你怎么……”

挽尘一身素衣,头挽白纱,端的肃穆沉默。

“少主,你还是来了。”

苏景宸放下手中的奏折,淡淡瞧了两人一眼。兀自走到了屏风之后,大有一副让他们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情的样子。

挽尘自顾自的坐了下来,没有开口的意思。安泽犹豫再三,看她神色悲戚,又想起老阁主,虽然与自己父子情浅,可也是为他铺好了后路,甚至曾经耗尽十年功力为他疗伤。

若是说没有一点感激,他于心不安。

“挽尘,你……你还好吧。”

挽尘惨然地勾起嘴角,似是自嘲:“你走的这些天,朝廷包剿了逍遥阁总舵。”安泽闻言咬紧了嘴唇。

“我如今在这里,不是自愿。”

“天牢里的几百个弟兄也都不是自愿的。”

安泽垂下头,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挽尘没有理他,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泪水也一点一点落在檀木桌子上。

“我喜欢你,你一直知道对吗?”

安泽没有说话。

“可你一直无视,甚至利用我浅薄的感情,我都忍了。”

“老阁主说我生性淡薄,一生只动一次情。”

“可如今我求求你,求求你……救救这些弟兄吧,也不要辜负老阁主,不要让逍遥阁毁于你我之手啊。”

安泽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觉口舌干涩,头脑混沌,不知所以,只是心里发闷。

又是被人参透心神的窘迫,又是后悔难当的自责。

“你想要我怎么样。”

挽尘终于抬起头,原本清清冷冷的脸上垂着泪珠,还带了点期盼喜悦。

“你答应皇上离了凉成秋,解了她身上的蛊,就皆大欢喜了。”

安泽笑容苦涩,皆大欢喜?只怕是再出口之时,我独自一人徒劳伤悲罢了。可……我此生罪孽,已经是够了。

若再不赎罪,怕是再难安生。

凉儿,也希望如此吧。

该是离了年少轻狂,自撑一片天罢。

“……好。” 

挽尘破涕为笑站起身来,帮安泽抹了抹他不自知什么时候落下的眼泪。安泽笑了笑,再不提那事。

“皇上,你都听到了。”

苏景宸笑得浅微,可他看来却如同狐狸一般,安泽更觉自己天真无知。若是三年之前,苏景宸想要包剿逍遥阁自然是痴人说梦,可这三年,自己与老阁主竟然一点没察觉此人蚕食他们的势力。

可见他城府极深。

自己倒是差了许多,竟还一直不知。

“多谢挽尘姑娘。”苏景宸顿了顿,又瞧向安泽,纤长的手指舒展开,伸向他,“解蛊毒的药。”

安泽愣了愣才苦笑道:“我怎舍得下蛊。”

苏景宸了然一笑,他先前猜着也是如此。不过是不敢拿凉成秋做赌注,只敢求更稳妥的法子,慢慢地将逍遥阁散了,才有资本。

安泽转身欲走,像是忍耐不住地扑向苏景宸,却因为失了力气被挽尘出手拦下,一丝一毫都没有碰到苏景宸。安泽颓然,是啊,飞蛾扑火不过如此。

“你要好好对她,不要让她受委屈,也不要不喜欢她——”

“我知道。”

安泽将手中的扇子递与苏景宸,道:“你将扇子与她,只留个念想罢。”苏景宸未接,只是拿起书桌上显得有些寒酸素净的扇子,摇了摇道:

“她有了,实在多谢,还是免了。”

安泽深深地看了一眼苏景宸手中的扇子,口中喃喃却只是转身随着挽尘去了。以后的几十年,再忘不掉扇子上写的诗。

写的是关于他们二人的风月,无关自己。

而自己用了一生的扇子,扇面上是个女子清秀精巧的字迹,上头只款款写着一行诗句:

心头陡生怜爱意,自在惊鸿一瞥中。

自从那日出了皇宫,他再没离开过逍遥阁。

那个容貌渐渐模糊的女子,那个唤作凉成秋,又唤作烛心的女子,活在记忆深处如同一树永不凋谢的繁花,灼灼地烧着。

那个说着平生只动一次情的女子,在那夜不久便远走他乡,此生未曾再见。

而他最后娶了个眉眼含笑,喜欢吃糖葫芦,喜欢穿白色衣衫的阁中女子,生了个极可爱的小女孩,名唤:

凉生。

逍遥阁中谁逍遥,红尘事中乱红尘。

他安泽一生,成就了逍遥阁千秋万代。

可从未有人愿意成全他。

“顾相,凉儿可还好?”

顾长虞点了点头,侧身请苏景宸进府。苏景宸也不推脱,只是笑着问凉成秋的近况,顾长虞竟也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谁知差一两步进门时,只见苏景宸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

“你知道的倒是十分详细呢。”

顾长虞愣了许久,才哭笑不得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走进了旁边的书房,也不管他们二人了。

皇上这是在吃自己的醋吗?那可是错大发了。

苏景宸推开门,只见凉成秋卧在美人榻上小憩,正是半昏半醒之时,听得门响也未曾起身,只是虚起眼眸瞧他。

“果真是嗜睡。”

凉成秋斜斜地倚在他身上,懒懒道:“我好想见云儿。”苏景宸叹了口气,云儿也是想他亲娘娘的紧啊。

“下次我带他来。”

凉成秋有些委屈道:“安泽不是已经回了?为何你还不让我回宫,难道是真的不喜欢——”苏景宸纤长的手指轻轻按住上她薄薄的唇上,亲昵地蹭了蹭她白玉般的脖颈。

“你知道我的,只是宫中境况不好,我怕。”

凉成秋扭了扭身子,正色看他。

“顾相已经与我说了,后宫我们的人只有白妹妹了,着实艰难,若是我回去,说不得能与他们抗衡一二,也能帮你。”

苏景宸还是犹豫,他能独自一人挡下的苦难污浊,他丝毫都不想让凉成秋沾染一分。

凉成秋撑起身子极轻的吻了吻他的唇角。

“我想与你共沐风雨。”

苏景宸终于下定了决心,轻柔地含住了她的嘴唇,一点一点地厮磨缠绵,说不尽的情意。

“倒是该寻个说法回宫啊。”

顾长虞喝了口茶,凉成秋也是犹疑地瞧着饭桌上的菜色,实在是难以下咽。苏景宸顿了顿:“朕下了旨意,凉将军大约明后两日就能回京了。”

顾长虞也笑了,接话道:“若是说凉将军在塞外请了神医,将贵妃娘娘医活,也是未可知呢。”

凉成秋看两人一句接一句,实在是常人没有的思虑心神。

“事是好的,只是害怕有人拿那衣冠冢说些小话。”

苏景宸笑了笑,给她碗里添了一些喜欢的菜色。

“无人敢说。”

顾长虞清了清嗓子,深觉自己是个打扰人家的,有些尴尬。

三日后,凉将军回朝,除了那些塞外进贡的珍宝良驹,居然将去了许久的宸贵妃带了回来,说是请了极好的医生,竟也起死回生了。

“凉将军怕是认错了人罢,贵妃娘娘的墓上都已青草离离了,哪里又被您带回来了呢?”

说话的是孟家小弟孟侍郎。

苏景宸不理他,只是看着凉成佑道:

“将军说的可是真的?”

凉成佑一身轻装,笑得热烈。

“自然是真的,不如臣请人带上来?”

“皇上,不可啊,后妃怎能入朝堂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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