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乐人音离（五）
在许多年以前，年轻的音离独自进入罗刹地道的死亡之河中也没有一丝恐惧，这足以表明他不会被视觉上的恐怖所支配。
前方不远处有溪流，水面大部分被两边的树荫所覆盖，只有中间些许地方能得到阳光的眷顾。
音离走到这小溪边，他觉得周围十分阴翳，这里的树木也与先前走过的地方大不相同。先前见到的树木都是直挺挺的往天上张开茂密的枝叶，像是整齐排列的卫士。而溪流两边的树木却低矮弯曲，被藤蔓缠绕，像是一群衣衫褴褛的乞丐。
这里的溪水非常清凉，清澈见底，而且也并不深。音离可以感觉到水面的凉气呼之欲出，能驱逐长久行路的疲劳。他似乎就要在这阴凉的溪边停留歇息，因为他已经找到一块适合就坐的石块。
突然，轻微的喘息声传入音离的耳朵，那就像病者最后无力的哀嚎。
一开始，音离觉得那是错觉，直到第二次听到这声音时，他才确定不远处有什么生物。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但他猜测应该不是黑虫。
音离寻着细微的声音摸索过去，终于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在烂泥中呻吟。那怪物散发着一股血味，身上千疮百孔。从那杂烂不堪的外表看来，显然经历了很长时间的痛苦挣扎。
“哈呼、叽噜咕噜。”怪物有气无力的说道，黯淡无光的眼睛里满是救赎的渴望。
从这句奇怪的话可以判断，是噬牙族的语言。不过，那悲惨的模样已经无法展现传言中噬牙人的威武。音离一开始也不确定这就是噬牙族人。
噬牙人感觉对方并没有听懂自己的话语，便用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拼凑出简单的犄角族语言：救我。然后，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一只黑色物体。
顺着噬牙人的目光望去，音离看到的是已经死亡的黑虫。
现在，音离大概知道这噬牙人是被黑虫袭击，以至于现在这幅垂死的模样。
音离并非心地纯善之人，但他想知道噬牙人为何会出现在这犄角族最南边土地的流珠地里，所以他打算救下这个噬牙人。
音离从怀里摸出一只笛子，用这个世界上仅存的乐咒之力吹奏出奇妙的乐曲。
那声音似乎是对死者的安慰，对生者的告诫，似乎是对悲痛者的安抚，对凶残者的折磨。
在乐族古老的传承中，这种咒术之乐被他们当做灵魂的救赎。
或许对被黑虫入体的生物来说，现在杀死他都算是对他的救赎了。不过，这个噬牙人还存有现世的留恋，所以他一直在与体内的黑虫做斗争。
音离只是尽心的投入吹奏之中，仿佛看不见周围的一切。在他曼妙无比的笛声下，噬牙人也摆脱了痛苦。
一只只黑虫从噬牙人的身体里爬出来，然后像是躲避恐惧一般迅速朝远处跑去。在这之后，噬牙人全身的虫洞开始愈合，但这并不是音离乐咒的力量，而是这个噬牙人本身就具有的快速愈合伤口的能力。
也正是噬牙人拥有这种能力，才能让他在长久的时间里抵御黑虫的侵蚀。同样也得益于噬牙人顽强的生命力，才能让他忍受长久的痛苦。
在音离的笛声过后，噬牙人已经可以站立起来。
噬牙人起身后，径直走到音离面前，仅用手指就将自己嘴里的獠牙掰扯下来，然后双手奉上，示意音离接收下这枚獠牙。
音离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这是对方的感谢。
在噬牙族中，掰下自己的獠牙交给对方，那是最高的礼仪，象征着他愿意对獠牙持有者做任何事情。
“你会说犄角族的语言？”音离试探性的问道。
“与犄角族交战的噬牙族战士都会说犄角人的话。”他说道：“我叫‘噶咯’，用犄角族语言说就是威牙，你可以叫我威牙，我的恩人。”
“正如你所见，”音离说：“我不是犄角人，我叫音离。”
“音离大人，”威牙说道：“请允许我对你这么称呼。在我族中，是不能对恩人直呼其名的。音离大人，你是人类。我曾经见过人类，他是游侠，在游历噬牙族时有幸被我见到了。是的，那个人类给我留下的深刻的印象，因为他有着高超的剑技。我从没想过会被人类救赎，但是现在我明白你们人类都非常友善。”
“人类的心思复杂，请不要单纯的认为人类友善。”音离说道：“人类中有许多种族，这些人类种族除了在外表上一样之外，性格却不会相同。现在，让我知道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吧，我从没想过会遇到噬牙人，这里可是犄角族最南边的土地，而据我所知，你们噬牙族是在东边。”
“请你原谅我的隐瞒。”威牙说道：“我身上带着秘密，这让我不能告诉任何人。不过，音离大人你可以把我当做逃兵。我从战场上逃走了，噬牙族不允许逃兵的存在，所以我遭到族人的追杀，无可奈何我只能逃到犄角族内。我只是向南走，也不知走了多久才进入这片树林。我以为这里有食物，但是黑色的虫子袭击了我。”
“或许这是很合理的说法。”音离说道：“不过，看起来你脏兮兮的样子并不像士兵。”
音离将噬牙人带到先前那条溪水边。噬牙人就在水中清洗满身的血渍和泥土。等他洗干净后上岸，那裸露的青绿色上半身满是紫色的纹路，弯弯曲曲像是藤蔓一样。
“你们噬牙人的身体上都会长这种纹路吗？”音离问道。
“只有少部分噬牙人会有这种纹路，”威牙又将破破烂烂的衣裳放在溪水里洗干净，然后拧干穿在身上。
威牙说道：“音离大人，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将自己的牙齿交给你吗？”
“这是一种感恩，或许是吧？”
“不止这么简单，”威牙郑重其事的说道：“这是噬牙人最高的礼仪，当你把这颗牙齿还给我的时候，可以让我为你做任何事情，包括让我去死。”
“可是我不会让你做什么事，因为连我自己大都无事可做。”音离把那枚牙齿递给威牙，“你拿回去吧，我救你并不是为了以后有什么可图的。在我救你之前就证明了这一点，因为那时我根本不认识你。”
“或许会有帮助的，”威牙严肃的说：“如果你现在把牙齿还给我，那说明你对噬牙人的生命并不看重。”
音离感觉到一种不可违逆的意思，便又将牙齿放回怀里。反正这对他并没有坏处，或许之后还真有事要靠这个噬牙族逃兵的帮助也说不定。
音离透过树叶的间隙看着天空，发现时间不早了。他说：“我来这树林是为了一种树叶，不知道你之前看见过没有？那是很大的长着绒毛的树叶。”
“我之前进入树林的时候确实看见了，”威牙指着刚刚走过来的那个方向，说道：“就在那边过去一点，有一片平坦草地，你说的那种树就在草地中央。不过我就是在走过那个地方之后被黑虫袭击的，这让我心生恐惧，不敢再回去。”
“我可以吹着笛子进去那里，”音离说：“黑虫会在我的笛声下安睡，而我就可以得到树叶。”
俩人原路返回。树林依然安静，不过现在却多了两人的交谈声。当他们发现黑虫的身影时，音离就会取出笛子吹奏。他的笛声确实拥有抵御黑虫侵扰的能力，那些听闻笛声的黑虫都静止不动了。
与先前驱赶黑虫解救威牙时用乐咒之力吹出来的笛声明显不同，音离现在的笛声只是普通的催眠曲，但经过他高超的技术吹奏出来就宛如夜晚出现的柔美月光，仿佛能让所有细小生物都在这美妙的月光中安睡。
地面越来越干燥，黑虫也越来越多，音离吹笛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之后，他几乎一直是吹着笛子前进。他估计这里就是黑虫的巢穴，但他的笛声中毫无侵扰此地的意思。
当俩人安然无恙的来到被阳光照耀的草地时，他们看见翠绿的小草围绕棉绒树形成一片开阔地，而棉绒树似乎就是这片地区中最伟大的存在。
他俩踩在小草走到棉绒树下，然后威牙自告奋勇的爬上直直的树干。
“我要最顶端的叶子，”音离朝树上的威牙喊道：“只有顶上被日光照耀而茁壮生长的叶子才是精品。”
随后，威牙则朝树顶爬去。棉绒树十分高大，但它的叶子却很稀少。在这里的棉绒树叶并没有太多叶子，但由于巨大的树叶重叠在一起，也让人觉得这是一棵枝叶茂密的树。
噬牙族攀爬的能力并不高，但棉绒树叶会给威牙提供合适的踩脚点。当他废了不少力气爬到树顶时，他感觉阳光是那么的耀眼。
威牙大概可以看见周围的全貌，世界仿佛在阳光下沉睡。他看见连绵不断的树林被偏西的阳光照耀，但这片树林却说不上是一片树海。因为从上面看起来它们并不壮观。
而威牙的目光并非局限于这片树林。朝南的方向，他看见树林是被山丘阻隔，而山丘的另一面则完全是满是期待的地方。
威牙抱着两片棉绒树叶下来，对音离说道：“音离大人会带我离开这片树林吧，我要到此地以南的岩族部落去，听说岩族人会接纳噬牙族的逃兵。”
“从你的角度来看，这或许是适合你的去处。”音离说：“毕竟现在犄角族在和噬牙族打仗，这里的犄角人不会接纳一个噬牙人，尽管这里的犄角人都很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