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容家
秋雨就这般来了，伴随着夏的最后一个怒雷，咆哮着嘶喊着，从天而降。豆大的雨点从高处落在地上，绽开了一朵朵美丽而短暂的水花。雨越下越大，大大小小的雨滴连成一片，好似银龙在拥挤的空间碰撞飞溅，画出一条条不规则的曲线。
雨中的脚步细碎而又轻盈，交织成网笼罩着寂夜。秋暮打着灯笼推开了抱厦的门，屋内黑暗一片，烛光在风雨中摇曳，她并不能看清楚抱厦里的任何东西。又一个炸雷惊响，在黑白交错之时，也看不清远景，却有一个模糊不清的轮廓。
秋暮心下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像以往那样，似乎并没有什么的东西能够将她击倒，“主子？”
“嗯。”凤凌诺躺在软塌上，应了一声。她的裙摆还在淌着水，但是发丝却是干干净净，未曾有丝毫水汽。
秋暮走上前去，将已经灭了的灯笼放在角落，她很熟悉这个由她们打造出来的抱厦。
“主子，可要去沐浴更衣？秋寒露重，小心着凉才是。”
凤凌诺不答话，她看到秋暮已经走到她的跟前了，伸手触碰了一下她的手。秋暮一惊：“主子，你的手怎么这么凉！快快去更衣，我去给您倒杯热茶来。”
但是凤凌诺未曾松开她的手，秋暮疑惑，又试探了一声，“主子？”
“秋暮……”细听起来，凤凌诺的嗓音有些沙哑，“女凤龙随天地之母，是……什么意思？”
秋暮不知所措，被凤凌诺紧紧抓住的手开始颤抖，半晌，秋暮一声哭嚎，跪倒在软塌前，“不会的，主子，不会的！去他妈的女凤龙随，天地之母谁爱当谁当，我凤家只是凤家，我凤家的嫡系是天地见最受尊贵的一脉，秋暮会护着您的，秋暮会护着您的！”
秋暮的哭声在夜雨中断断续续，其实凤凌诺的手早就松了，现在是秋暮一直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凤凌诺感觉有雨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偏头看，软塌三步之遥，有一处窗子未关。
“秋暮，跟我说说，凤家是怎样子的？”
秋暮擦了一把泪，稳了稳哭意，道：“凤家历经两个王朝，辅佐了几十位帝王，护了三百多年的百姓。凤家的子女只有战死的……”
宗圣朝庚幽帝，迷信仙道长生，抓取女幼童作为祭品炼取仙丹，虐政淫荒。而北方侯唐玄乘机作乱，当时的凤家族长凤天仁举凤家军三十万，自嘉峪取道，讨伐北地。战火燃烧了三年都未曾熄灭。
庚幽帝听信妖道之言，欲将凤家唯一嫡女凤雪舞，赐予年长其三十的唐玄为妻，以平息其怒火。此时凤天仁在前线身陷敌腹，不知所踪。庚幽帝的举措让凤家军寒心，自此边界失守，唐玄的兵马渐逼京师。
天下开始大乱，此时南方侯容珈又于江南起兵，攻占洛阳，率旗下之军直打京师，狼牙铁骑所向披靡。
被庚幽帝禁锢京师的凤雪舞得凤天仁密令，率凤家军留京三万将士控制京师，大开城门，击退唐玄，迎接容珈的兵马入京师。凤天仁从北面进攻，与容珈内外夹击，将唐玄逼回了北地。
此后容珈帐中的军师云斓献策，将凤家军与容家军整编在一处，凤天仁率大半师力直击西北部，收复北国。
凤天仁生擒唐玄押送京师，容珈建慕天王朝，改国号元始，称自己为始皇，封凤天仁镇国大将军，坐拥三军，封云斓为云奉先生，官拜辅国丞相，受天下学士之礼。
“凤雪舞原本就是容珈的未婚妻，容珈建立的慕天王朝之后，就在盛京的郊外建宫殿，植花海，封凤山，以山海为聘，迎娶凤雪舞为后。”
这段往事，凤凌诺在史册上看到过，容祁与她说过，现在她又听秋暮讲了一遍，凤凌诺的心还是止不住的剧烈跳动。
“后来呢？”凤凌诺问的时候，未曾发现秋暮眼底的惊恐和死灰。
“凤雪舞在封后的第二年诞下了皇二子容炘，便难产而亡。随后容珈遣散后宫，亲手抚养皇二子成长。但是，容珈死后，身为嫡子的容炘并没有继承皇位，被新皇赐七明珠，封亲王，赐江南等处为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凤凌诺知道，“就是礼亲王是吗？”
秋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真正的礼亲王早就死在了前往封地的路上，之后的礼亲王是新皇在宗室中挑选出来的傀儡。”
凤雪舞死了，容炘也死了，凤家军被并入了容珈的帐下，但是凤天仁还没有死。
明政七年，凤天仁脱冠散发在朝堂之上奏请新皇容炬开棺验尸，但是并无任何不妥。
但是凤天仁仍不依不饶，容炬再三退让，直至凤天仁以死相逼。容炬怒了，在朝堂之上呵斥其以下犯上，实属忤逆，打了他二十大板。下朝之后凤天仁回府便旧伤发作，在五日后薨，其子凤柬安接任家主之位。
凤柬安上折子给容炬，将一切罪过都揽在了凤天仁的身上。
“子不言父之过，况死者为大，望陛下体之谅之，臣愿交还三军虎符以赎先父之罪。并先父曾言死后愿将尸骨飘洋海外，臣深以惊慌，遂举家前往海外完成先父遗愿，愿陛下矜悯愚诚，保卒臣先父之残念。臣当感之泣之，生当陨首，死当结草。此乃臣之肺腑，谨以拜表奏陛下。”
秋暮缓缓将那段奏章念出来，这段奏章在凤家一直被摆放在祠堂之上，每一位凤家人都要熟记它，因为没有它，没有先祖凤天仁一手将罪名承担，就没有之后的凤家存在。
凤凌诺也沉默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凤天仁一清二楚，更何况坐上皇位的还不是他的外孙容炘，而是容珈与妾室所生的庶长子容炬。
“凤柬安族长带着凤家所有人以发丧海外为由远走他乡，又以海难为借口，隐居了起来。”秋暮冷笑一声，“凤家子女三军表率，女凤龙随天地之母，这一句话，是当时始皇驾崩之际，缠绵病榻时给容氏子孙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容家的人啊，一个个尽是狼心狗肺，你看容珈说得多爱凤雪舞，但依旧在婚前弄出一个庶长子，容炬一脉待承袭的礼亲王一脉再三宽容，如今还不是落得个狗咬狗的局面！所以，主子，千万不要爱上容家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