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琼冉想，来来去去要耗费不少功力，还是做完任务再说。
檀辞心里翻江倒海，肠胃也跟着起起伏伏，感觉早上吃的东西更要造反似的，往喉咙里冲，好歹才控制住。
他的脸微微泛红，手也跟着发抖，感觉意识的崩溃只在片刻之间，好像一张牛皮纸拢着一汪水，一个人捧着牛皮纸杯往前走，抖抖索索得，水随时会洒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意识也不过那张牛皮纸厚度，疯狂快要冲破束缚，爆发出来，打烂他的衣冠楚楚。
他想起从小的种种。檀如斯常常抱着他，在宫里散步。有时候檀如斯吃多了，肚子鼓起来，小檀辞正好把她鼓出来的肚子当坐垫，环抱着她的脖子，“咯咯咯”笑个不停，感觉像在骑马。
“长大了，要不要孝顺姑姑啊？”檀如斯笑着说，说罢用鼻子蹭小檀辞的鼻子。
“嗯！”小檀辞觉得痒痒得，摇晃一下身子道，这个“嗯”字像一条游走的蛇，声调起起伏伏。
他接着撅起嘴，道：“辞儿还小，不懂姑姑的意思。姑姑说，什么是孝顺？”
“哈哈，小滑头，你该都知道吧？”檀如斯笑道。
小檀辞的确都知道，他知道姑姑在逗他，要他长大了对姑姑好。
檀如斯能君临天下，是因为她思想明澈。她想，有人说，人是天生什么懂的，这话很对。世界如一张白纸，纯净无暇，有什么东西需要后天教导呢？没有的。所以小孩子和人生经验丰富的老人，总能玩到一起，因为所有的人生经验，都同于没有，恰如钱财无论多少，都等于没有。
有时候檀辞的母亲思念他的父亲，想着自己形单影只，人家家庭和睦，就气不打一处来，冲着小檀辞大吼。
小檀辞怎么能服气呢？又不是他干掉了父亲。他便也冲着母亲大吼，有时候吼着吼着就哭了。这时候，檀如斯若在场，便会抱起小檀辞，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笑着安慰嫂子：“小檀辞虽然小，可也是个男人不是？嫂嫂先凑合着用。哪天若有相中的男子，我做主，给你们成亲就是！咱家家大业大，给嫂嫂娶个十个八个得，不成问题！”
檀辞的母亲便微微笑起来。小檀辞也跟着笑了。
檀如斯真的给檀辞的母亲安排了好多相亲，只是檀辞的母亲都没相中。不是她眼界太高，而是经过相亲，觉得男女之事不过如此，便慢慢打消念头。但这些男子里有不少好的，她都延为知己，甚至成为炮友。从此常能笙歌起，便不觉得孤单了。
檀辞的眼里沁出了一点泪水，他拿绢布擦一擦。很奇怪，这次的流泪像是眼里进了沙子。
琼冉转头看他，笑道：“不舍得了？”
“不舍得又怎么样？天命如此。”檀辞微微笑道，眼中又沁出了泪，还像进了沙子，他便再擦一擦。
“我们的摄政王啊，放宽心吧。阎王要你三更死，不会留你到五更。”琼冉笑着拍拍他的手道，“不是你要杀谁，是阎王要杀谁，或者说是谁的寿命到了，你要去送她一程。这样想，你不是在作恶，反倒在做善事。不管你做不做这事情，檀如斯都该死了。你不做这事，檀如斯或许会孤单而死，死前也见不到你这样的至亲，岂不是死得凄凉？你做了这事，檀如斯死前能见到亲人，也算寿终正寝，不是么？”
“哈哈，你真是巧嘴簧舌，能颠倒黑白啊。”檀辞笑道，看着琼冉感到很宽了心。
“嗯，所以说，我是你的命中天女。一切你的问题都能在我这里找到答案。”琼冉笑道，说完这话，忽然想捂嘴，觉得有些油腻。想来，是景宜的心神作祟，驱使着她说这话的。
她又叹口气，想，景宜啊景宜，你和檀辞这一世的缘分，估计很快要完了。下辈子你们还会在一起么？如果在一起，是人？是鸟？是猪还是狗？都有可能。也可能是一对臭虫。到时候你们想到前世的事情，会作何感觉呢？
想到这里，她觉得好玩。想自己如果变成臭虫，在粪堆里遥望人间的琼楼玉宇，看着散发着香味的男女，想起作为琼冉存在过的这些时日，会有什么感觉呢？
“估计感觉会很复杂。”琼冉笑着想。
车子一会儿到了长乐宫。两人进去，把茶包献给檀如斯。
“请姑母品尝。这是长沙国搜罗的宝物，听说生长在万丈高的井冈山上。那山的山顶有口千年古井，井壁上生出这种茶叶。听人说，井底时常传来呼啸声，好像下面连接着地下大海。这竟有人说是神仙所造，用来沟通天界、人间和地狱。所以这茶叶能通灵呢！”檀辞笑道。
“嚯，不过一点草叶子，被你说得跟神仙宝贝似的。老身必要尝一尝。”檀如斯笑道，招呼翡翠把茶叶泡了。
一会儿，翡翠提着小巧的玉茶壶过来，把茶水倒在一个九龙杯里。杯子和茶壶是配套的，外面都盘着九条龙，活灵活现得，让人赞叹技师巧夺天工。茶壶的顶端还有镂空雕饰，营造出仙山楼阁的景象，让琼冉想起把一颗花生米雕刻出苏东坡《赤壁赋》里游船景象的事情，啧啧赞叹，想人间真有高人。
茶水的香味立刻洋溢在房间里。琼冉感觉视野有些朦胧，感觉一切都是五色的颗粒，分不出彼此。
“不就该这样么？神马都是浮云哪。”琼冉想，哈哈笑起来。
“小妮子真欢乐。来，给你一杯。”檀如斯笑着对琼冉道，把翡翠刚斟满的一个杯子给她。
琼冉立刻接过来，坐到一边的桌子上，把茶水放下。
翡翠又斟了一杯，檀如斯道：“辞儿，你也来。”
檀辞点点头，把茶杯接过来，也和琼冉一眼坐到一边，把茶杯放下。
翡翠又斟一杯，檀如斯笑道：“这杯是你的。”
“谢老祖宗赏茶。”翡翠笑道，盈盈可爱，说着做个万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