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绯闻
宋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的地方,他察觉到自己的血液正在渐渐凝固,心脏似乎正在被一点一点的捣碎。他乌溜溜的眼珠子勉强上下动了几个来回,目光越过符纸,看到一个年轻人从房梁上跳下来,疑惑着将他们打量了个遍。
这人背着把桃木剑,剑身镶着方孔铜钱,脸上稚气未退,举手投足之间却是尽显成熟稳重之风。鬼差与道士常有往来,这人既是道士,应当能认出他们的身份才对。
宋期疼得脸色发白唇色泛青,眼眶不受控制的湿润,可怜巴巴的望着来人。这年轻的道士似乎是被吓得不轻,呆愣愣瞧了他好一会儿才连忙俯身取走了贴在他额前的符纸。
身上的痛意跟着符纸被抽走,周身的血液开始恢复滚烫,宋期仰面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松口气,膝盖上又传来了刺骨钻心般的痛。
“我这膝盖上的伤是不是也是你弄的?”宋期实在是忍不了了,抱着左膝痛呼,“好痛啊!有什么止痛的法子吗?”
陆思恒看着蜷缩的宋期,突然反应过来似的,慌忙蹲下身,拿开他的手,施法将埋在他膝盖里的金丝线拔了出来。
宋期眼睁睁看着半尺长的金丝线从自己的血肉里一点一点被拔出来,疼得冷汗直冒,牙关直哆嗦:“这法术也太阴毒了,简直不留活路。”
“空桑山上出现了厉鬼,我在此布阵是为了抓他,不想竟误伤了你们,实在抱歉。”陆思恒略有些抱歉的解释着。
膝盖里的东西被拔出来后,倒没那么疼了。宋期试着活动了下左腿,终于觉得自己的腿又回来了。
空桑山上确实出现了厉鬼,就是不知道这人所说的厉鬼是不是孟知玉。宋期侧身检查了下沈邺的伤势,不见他有转恶的现象,这才放下心来。
“两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陆思恒贴心的询问了一句,顺道做了个自我介绍,“我叫陆思恒,是灵云山的弟子,若是有需要相帮的地方,我定当会尽全力。”
“乃是厉鬼所伤。”宋期对这人姓甚名谁根本不感兴趣,“在下无常司宋期,敢问陆兄,你所说的厉鬼,可是个白衣书生?”
如果陆思恒遇到的厉鬼便是孟知玉,想必他有可能跟唐祝照过面,知道他的下落。
“这我倒是不清楚,只知他法力高深,才从地狱里逃出来不久,急需吸食阳气,否则便要化为泡影。”
陆思恒得知宋期姓名时,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目光总是忍不住落到他身上。宋期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只不过没有放往心里去:“陆兄可是在山上的荒宅里遇到了厉鬼?”
陆思恒点了点头:“正是。”
果真是孟知玉!
宋期急道:“陆兄可曾在宅内见到过别的鬼差?”
陆思恒有些茫然:“我只见了你们两个。”
他没见过唐祝……
宋期的眼里有些落寞,好不容易得来的线索就这么断了。
陆思恒见宋期心事重重,道:“空桑山方圆百里之内,只得青阳镇有活人。所以我便拿自己当诱饵,在这里守着。不料等了一晚上都没能将他等来,倒是等来了你们。现在是白天,你们怎么会出现在此?”
“说来话长。”宋期叹了口气,眼下沈邺伤重,他得先想办法给他治好,然后再做别的打算,“陆兄,你有什么法子将我们带离这里吗?”陆思恒好歹也是个道士,常年与鬼打交道,总应该有办法才对。
这庙又破又烂,根本就拦不住誓要射进来的光,庙里全是四面八方射进来的光线交相混杂,只得神像下还有一处阴影,且这阴影还随着日头的升高而渐渐变小。
再这样下去,沈邺真的要不治而亡了。
陆思恒稍稍思考了下,道:“我师傅身上有把油纸伞,那伞是他用来装厉鬼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装你们……”
大家都是鬼,能装厉鬼的伞,自然也能装鬼差!
沈邺着急道:“请教陆兄,令师现在在何处?”
“我师傅就在青阳镇,只是……”陆思恒有些犯难,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是师傅脾气古怪,平生最恨的便是阴间的鬼,不管是厉鬼还是鬼差,他都不待见,我怕他不愿意将伞借我。”
居然还有这样的人?!
大家都是捉厉鬼的,虽然属性不同,但也算是同行,这么生分清干嘛?宋期只敢在心中吐槽,倒没有把心中想法说出来。
“陆兄,你有所不知,我的这位朋友,他是地府里专门捉厉鬼的典狱,之所以伤成这样,正是为了防止厉鬼祸害人间。”宋期说了点套近乎的话,见陆思恒还是不为所动,当下变换了个交流的策略,“沈邺出身楚国的名门望族,你若救了他,便可以拿着他的信物到金河城找沈家人,他们定然不会亏待你。”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沈邺身上搜罗,找出块价值不菲的玉佩,递给陆思恒。
“他是沈邺?!”
陆思恒的反应很大,不过不是因为宋期手里的玉佩,而是因为“沈邺”这两个字。
宋期不解陆思恒为何突然这样:“你认识他啊?”
沈邺生前是名将,战功累累,要说陆思恒听说过他的名字,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沈邺带兵攻打过姜国,也不知这陆思恒认得沈邺,是不是因为记着这个仇。
宋期忍不住发问:“你认得他,是因为记着他带兵攻打过姜国的事?”
陆思恒摇头,他和师傅只是云游至此,并不是姜国人,也不曾留意政治上的那些事。之所以知道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个绯闻,一个关于沈邺和宋期的绯闻。他的眼里已经生出别样的目光,但面上还在故作镇定,力图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大惊小怪。
宋期摸不清他的思路,又问:“那是你因为仰慕过生前的他?”
“不是。”陆思恒又很快否认掉,犹豫了下,艰难的开口,“是因为我听过你们的事情。”
什么事情?
宋期脑中蹦出疑惑,才刚要询问,某个广为流传的八卦却这时窜进脑海里。
阴间的八卦为什么会传到阳间来啊!!
宋期一个头变做两个大,总算想明白陆思恒初听他自报家门时,眼神为何那样奇怪了。凡人喜欢把离谱事形容做阴间事,至于这个绯闻,可谓是阴间当中的“阴间”。
“这件事……”宋期下意识便要辩解,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义正言辞,“就是你所知道的那样!”
此话一出,陆思恒当下两眼放光,八卦的心思无论如何也藏不住。当然,他自以为藏住了。宋期猜想他就喜欢听这种缠绵悱恻的小故事,当下使出编故事的功夫,给他编了段生死相随的爱恨情仇。
“不瞒陆兄,我生前是宋国的世子,而沈邺,他是楚国的大将。宋、楚两国向来是水火不相容,这事你是知道的。我们生前就已经相爱了,奈何有家仇国恨在,不得已只能收起彼此的感情。
十年前,我死在了战场上,沈邺思念成疾,没过几年也跟着撒手人寰了。我们两个,生时因为身份有别而不能相守,死后又因为差务不同而时常不能见面。如今好不容易遇到,却又被厉鬼所害……”
宋期说得抑扬顿挫绘声绘色,一边说一边留意陆思恒的反应,见他越听越动容,狠下心掐了一把自己的伤口,从眼角里挤出了几滴泪水:“沈邺,他是为了救我才变成这样的,他要是有什么好歹,我也不想活了。”语罢,直接伏在沈邺呜呼哀哉。
陆思恒看得手足无措:“宋兄,你先别着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师傅虽不喜鬼差,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只要我认真求他,他不见得会见死不救。”
宋期埋头在沈邺胸口,抽着气:“真的吗?”
“我师傅就是嘴硬心软,只要求他,就没有办不成的事……”
一语未毕,宋期已经从沈邺身上弹了起身,抓住陆思恒的手,目光真诚望着他:“我们的未来就靠你了,陆兄!”
……
好不容易把陆思恒给糊弄住,哄着他回去找师傅借油纸伞,宋期重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视线一转,竟看到沈邺正睁着眼睛,目光熠熠望着自己,眼底含着笑意。
宋期被吓得魂都要飞走了,下意识便要动手,手举到半空,眼见沈邺嘴角还残留着血迹,只能悻悻作罢:“我以为你真要因公殉职了呢!”
沈邺试着从地上撑起来,却是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平白添了几声咳。
“动不了就不要乱动,别等陆思恒还没有来,你倒先把自己折腾死了。”宋期顺手将沈邺从地上扶了起来,让他背靠着石像,“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没?”
沈邺摇了摇头,气若游丝:“没事。”
宋期一点面子也没给他留:“要是不舒服就说出来,千万别逞强,就你现在这副样子,多说两句话都能要命。你只实话实说便是,我又不会笑话你。”
沈邺不知是被他气到了还是怎样,当下急促的咳了几声,脸色更加发白:“宋期,你真的很讨厌我吗?”
宋期不解他为何突然这么问,也并不想过多讨论,没有好脸色的反驳:“你问我这个干嘛?这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我只是……咳咳……”沈邺因为太着急,又连续咳了几声。
宋期凑上前给他拍了拍后背,语气里充满了嫌弃:“身体不好,就不要乱说话。提这种烦心事,不是平白添堵吗?”他虽然不喜欢他,但也不至于不喜欢到可以看着他去死的地步。
沈邺的声音很轻:“我只是……”
“我懂我懂,你只是因为受伤了,心灵脆弱,所以才会问这种多余的问题。”宋期甚为敷衍的帮他把话补充完整,“你先别说话好不好,眼下阳光越来越强烈,你要是再耗费力气,可真就熬不到陆思恒回来了。”